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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下,时敬继续说道——
“年幼的我记得当时舅舅很乐意地应承下来,说什么自己家没有男丁一定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父亲入赘到时家,我也确实继承了母亲家的姓氏。”
“父亲放心地走了。”
“我却陷入了长达二十年的噩梦。”
“最早是因为摔坏舅舅最喜欢的琉璃杯被毒打了一顿,后来,后来没做任何错事也会被打。可以吃的东西永远都是他们剩下的,不是舅舅妗母吃好剩下的,是那些狗吃好剩下的。”
“没有人知道我是舅舅的外甥,还以为我是从外面捡来的野孩子。”
“最可恨的不是这些。”
“远在东京都的父亲牵挂家乡的孩子,十天半月就会写信过来。但是那些信我从来没见过。”
“信被舅舅他们藏起来了。”
“父亲在信上说回来看我,都被舅舅伪造回信劝阻了。在回信上说要专心为朝廷做事,不要挂念我。”
“直到二十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了舅舅和妗母的话。”
“他们说父亲在京都当了大官,也终于可以回来接我去京都了。”
“舅舅说我一定会和父亲讲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父亲不会原谅他们。”
“怎么办。”
“‘杀了他吧。’舅舅轻描淡写地说,‘反正这个不祥之子害死了妹妹。’”
“听到这些话,我明白了舅舅这些年为什么那样对待我,但是我也知道我必须要逃走。我不能死,我要去见父亲。”
“才逃到山下的村子,突然听到有人喊‘山上着火了,山上着火了。’”
“舅舅的女儿打翻了油灯。”
“待到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个人。”
“呵呵。”
这冷笑之后,熟睡的男人除了鼾声和粗重的呼吸再没有其他动静。
——梦话都是假的吧?
“人在清醒的时候会面不改色地说假话,在梦中反而不会哦。”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吗?
火光中,顾及蹙紧眉头。
——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但是他梦到的可能不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啊。”
郎中用一句话揉平了顾四眉间的皱痕。
——如果是真的,就太残忍了。
“不是真的。”
从怀中传出微弱的、细柔的少女声音。
“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小雪·竹牢(其三)
乐乔和顾及一左一右等候在时敬的两侧。
此时本应是接近子时的深夜,竹林里却因积雪的照映散发着广泛而冷冽的微光。时而有积雪“簌簌”落下,眼角余光似乎能看到幽灵般的影子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番将明未明的错觉。
若非时大官人梦境呓语的情形,事实又是什么样子?
“山知道。”
——嗯?
寄居于竹笋上的少女时致轻声叹息。
“是这样啊。”
已无法准确忆起那是多久之前了。依时致如今的模样,说是恍若隔世并不过分。然而一切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每每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更多的记忆便如旭日东升般渐渐照亮了迷蒙的思绪。
“敬哥来的时候我应该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吧。”顾及将遮挡时致半张脸的叶子拨开之后,才发现少女的脸上浮现着浅浅的微笑,“但是记得很清楚啊。”
“连他那会儿只比爹爹膝盖高一点还记得。”
时敬刚来时家大约是四五岁的年纪。打小没有母亲,他比寻常孩子早熟得多。
“那阵子除了爹爹,连姑丈都时不时怪罪都是因为敬哥姑母才会早逝。在这样环境下生长的敬哥,不仅早熟,性子也偏执得厉害。”
“像只小刺猬似的,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
最初这种敌意隐藏在胆怯下,并未被人察觉。
不过在时敬六岁那年冬天不小心打碎了西域商人带来的琉璃杯后,包围时敬的硬壳像那盏价值千金的杯子一样破碎了。
“爹爹勃然大怒,动手打了敬哥。敬哥却一直都在笑,他越笑爹爹越生气。”
“遍体鳞伤的敬哥到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变过。”
“后来连爹爹都怕了。”
这件事之后时敬像是摸着门路,只要他发现舅舅宝贝什么东西,他便想方设法要将那东西损坏。舅舅越是打他骂他,他越是开心。仿佛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引起他人注意。
“娘说敬哥不是人,是从姑母肚子里爬出来的恶鬼。爹爹也这样觉得。眼看家中珍藏一件件被损坏,爹爹认输了。写了封信将敬哥的种种事迹告与远在京都的姑丈,姑丈自是很快赶回平江,那晚他把自己和敬哥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谈了一夜。第二天又央求爹爹再给敬哥一次机会,让他暂且先住下来。”
姑丈和时敬说的什么时致并不知道。
然时敬的转变却有目共睹。
“敬哥一夜之间变成了乖巧的小大人,待人和善,并且再也没有毁坏过爹爹的珍藏。新来的下人欺负敬哥,他都默不作声地承受下来。”
温和比暴戾更引人注目且可轻易得获善意。十二岁的时敬应是从其父处获悉了此道。
“敬哥伪装的温文尔雅骗不过爹爹和娘亲,却让我对他十分同情。日子一天天过去,同情逐渐变成心无芥蒂。”
“若不是爹爹心血来潮去清点藏品,敬哥应该可以安然无事去往京都与姑丈会合吧。”
姑丈在京都一路青云直上并非因为他的才能,朝廷中向来不乏喜爱古玩珍宝的达官贵人。
“爹爹以为把东西锁进密室便万无一失,却不知早有栈道渡陈仓。”
“气急败坏的爹爹要将敬哥送去官府查办,甚至说出了状告姑丈的话来。”
“都被我劝下来了。”
“的确是我亲自带敬哥去密室里取那些玩具。”
“当天夜里也是我偷偷打开了关押敬哥的房门让他逃走。”
“太过慌张,敬哥离开的时候我不小心碰翻了灯。”
“不过火源并不是那个哦。”
“是敬哥看到火光又回来了。”
建于山中的宅院拥有得天独厚的风景,山风抑或秋日落叶,美不胜收。然而火起之后才知道这景亦可当做索命的无常鬼。
只消火苗一起,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活人与这寄居笋上的少女截然不同的说辞令顾四疑惑,不知该相信谁的话。
“山知道。”
乐乔摸了摸顾及的脑袋,指向残垣后的郁郁竹林。
“你看这座山,并非时家所有,也不属于天子,更不属于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是强词夺理。
人类还未出生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存在了,周围和其上的生物来来又去去,这座山,这块土地却从来没有变更过。
山在平原之上,林在山之上。别墅立于山中,人囿于别墅。
人所做的事不仅自己知道,周围的一切——譬如砖墙譬如枯木皆无声无息洞知此间。
山风骤起。
顾及觉得自己似乎附身于匍匐地面的青草上,亦或变作这方天地中的一花一木,静静凝望着周遭。
观得见若干年前一座人丁兴旺的大宅院。时如白云苍狗,顷刻间白昼黑夜轮回,人如潮水来来去去。那话语动静都在耳旁呼呼而过,莫不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日之间看尽兴衰。
与时致所言相差无几。
火烧起时,顾及切身感受着如堕地狱的灼痛。
时家掌柜匆忙逃离,又不顾拦阻返回火海,要寻找女儿时致。时家家母久候无果,竟也义无反顾地回去了。
老仆们逃得了的逃下了山,逃不了的则与时家三口葬身这场人祸。
再远去,却是在百步外的参天高树上,看着大火蔓延方圆数里,从这山上生根发芽的树木无一幸免,在火中喟然而逝。
猎猎风火中活物张皇而逃,呼号得狼狈,却没有人能听出山的哀嚎。
痛啊。
痛。
人能哭喊着叫痛。植物不能。
绵延数里的山脉只能从地底深处轻微颤动,是控诉亦是愤懑。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植物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么?人懂得怜惜稚子,山难道不懂?
烧光一切能烧的东西后,大火终于偃旗息鼓。
遭遇浩劫的山用数年来舔舐伤口,好容易才在过往的鸟兽那里接下了第一颗种子,终算复兴有望。
连带的,冤死的亡魂得以悄悄返世,等候罪魁祸首归来。
“山知道。”
自从与乐乔进入竹林,她已是第三次说起这句话。
人非草木孰知草木无情?
“三千世界唯有佛陀可拈花一笑泯恩仇吧。”
乐乔开口时,那男人方从睡梦中醒来,见二人一张一弛曲膝两侧,自是诧异。
“二位这是要作何?”
“算一笔账。”
郎中向顾及招招手,后者会意,抱起竹笋放在已坐起身的时敬面前。
面对竹笋上的少女的面容,时敬受惊地大喊大叫半天,想逃走却发现双腿像被什么东西捆绑个结实,丝毫动弹不得。
竹林中男人的嘶吼并未持续太久,在左右二人的冷然注视下,时敬蜷起手足低头不语。
“敬哥。”时致柔柔开口,“这些年可曾梦到过那天的事?”
“打破油灯烧了这地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有何做贼心虚?”时敬逞硬口,浓粗双眉几近倒竖,半是掩盖惊惧半是凛然道,“我念旧情归乡探望,却遭了你这妖精的道。可恨!”
时致啼笑皆非。
“真是这样么,敬哥?”
无足的竹笋忽而长高了一截,顾及定睛看去,原是几片叶子将它撑起。
“我向爹爹坦承是自己偷走家中藏品,又将你从柴房里放出去,为何你还要放火烧了我家?”虽是责问,时致的语气依然柔和,不见半分咄咄逼人,“罪责都由我拦下来了,为何你不肯放过其他人?”
风吹得竹叶哗哗作响。连绵起伏的风潮应和时致似的,发出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