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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此时专心为付云中施救的苏夕言充耳不闻,不知是无意听,还是懒得听。
还有仍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的飞声目光一沉,犹见冷邃,不知是早已知道,还是不必知道,已然猜到。
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重山抬头道:“恩,他是不会有意见。”
礼尊一怔,听见重山认真严肃,继续道:“大不了等他回神,揍我一顿。”
礼尊又一怔,哈、哈、哈地笑了。
笑得一扫这一日来的连番风霜,又成了那个从中土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而来的弥勒菩萨。
重山也微笑了。
礼尊笑了一会儿,喘着气停下,道:“可是重山哪,你必得做这个决定了。没有时间了。”
说着,礼尊的视线又看向身前。
却不再停留在追云剑与半截形意杖上,而是更往前。
顺着那条最为狰狞,最为主要的缝隙,直到地裂深处。
重山不解,顺着看去。
还是不解,回头确认老人的确看着那个方向,再次看去。
这一次,重山竟是轻呼了一声,啊。
短促,震惊,却不恐惧。
双目震动,霎时如同看见个死而复生的故人,迎风而立,不言不动,睥睨四方。
这一声,唤得低头施治的苏夕言,默然而立的飞声,乃至被众徒搀扶而来,嘴角带血的凌霄,都似心有所感,或起身,或移步,随之看去。
其余众人亦不禁顺着看去。实在瞧不出个名堂,往礼尊那头走了走,再看。
惊呼吸气,便接二连三。
此处地形,本就奇异。既已有雨蚀砂岩,风洞奇穴,那再来些隔空夹层,地底溶洞,也不算太稀罕。
而顺着最深广的地裂,才能瞧见更深处,竟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空洞底下,还是空洞。
谁都不知道,那深处是不是只是个寻常溶洞,或是更深不可测。
抑或,就是道深不见底,只入不出,天然的,真正的地裂!
这一回,围观众人的脸都要绿了。
也就是说,他们本就是站在隔了顶多不过三丈土层,炼狱般的地穴之上!
这就是方才追云引发地裂,却更如引动了某个机关,叫地裂恣意伸展的原因!
心惊胆战,脚底发悬。好似再用力一踩,便会将此时已近分崩离析的土层震碎塌陷,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礼尊的目光却抬起来了。
重山的目光如有灵犀,几乎同时抬起。
随着两人,所有人都抬起了目光,看向同一个人。
同一个因地裂而更为远离众人,被隔离在了另一头寂静角落的男人。
背身,静坐,夜色下,愈发银发胜雪。
隔了十余年,再次被众人惊诧、景仰、敬慕、遥望的目光包围,那人终是未曾睁眼,未曾叹息,未曾回头,让满身黛衣金线映着星光月色,光影分明地剪出一个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蔑视尘寰的微笑。
谁都明白了。
这恰位于地裂之上的平台,本就是归青俊为自己所选的墓葬!
若他无法顺利引来“四象”,封印追云,便会利用追云的力量,或是任由追云癫狂的力量,劈开土层,崩裂大地,如同今朝!
——十二年前,他若败,便将自己长埋于此,陪葬追云。
——十二年后,你若败,照样将你长埋于此,陪葬追云!
看着归青俊的背影,所有人的前额后颈都布了一层汗,或冷或热,或细或密。他们就站在一个巨大的坟场之上。或就将是埋了他们自己的坟场。
故人终究不曾死而复生。
只照旧不言不动,睥睨四方。
覆手云雨,虽死,犹生!!
重山握拳。
礼尊说的没错。他已亲见了。
也耳闻一直不断,地缝中悉悉索索,断断续续的岩土剥落声,半截被他镇入地裂的形意杖说不准能撑多久,陡而再来一次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真要葬在这青尊所选的墓葬里,包括已然平静如沉睡的追云剑。
他很明白,包括老人都很明白,他们可以将追云锁在此处,却没有资格去葬送这么多经历生死而幸存的人的生命,不论好人恶人。更没有资格葬送这付云中与凌霄几乎以性命换得它沉睡的追云剑,不论是喜是忧。
重山没有犹豫,上前。
众人只见月白一起一灭,一绕一化,康庄大方的归云剑气竟成奇门功夫,再听轻哧一声,扭作螺旋的半截形意杖不知怎的又回复了原样,被重山拔出砂岩,抓在手中。
重山面色不改,眸光炯炯,指节紧握,随时出手。
失了钳制的追云剑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随动作晃了几晃,便动也不动,依旧沉睡。
重山和老人各自舒了口气。
重山看向老人:“好了,轮到你来定了,由谁送追云回云墟,师伯。”
大略是放心之余脱口而出,这一声隔了多年的“师伯”喊得格外自然而熟络,礼尊,乃至重山自己都微愣了愣。
礼尊便又微笑了。
重山挠了挠头,小声道:“呃,算了……反正师伯你也不是很乐意当这礼尊的。”
礼尊没有多问,只眸中年迈而欣喜的光亮更盛了些:“恩,的确。”
重山道:“有合适人选么?”
礼尊点头:“有。我。”
重山一惊。
“莫怕。”老人笑得很和蔼,甚至有些“吓着你了吧”的意思,用仅限两人之间的声音道,“只能是我。历代礼尊,就是为了这一天,才甘愿在接任之前自废一身内功,包括归云剑气。”
重山双目一震,是真被惊着了。
老人继续解释:“若无主人意志驱使,归云剑气只会伤害身带武功,可视作‘威胁’之人,唯内功十分高强,或干脆不事武学的人才可相抗,或避免。你也看见了,白日里靠近六合之时,不带功夫的百姓毫无异状。而追云的剑气,本就与归云剑气同源的。”
重山点头。
“你道前任礼尊为何唯独选了方入云墟不久的我接任,虽有品性上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但很大一个原因,怕就是当时的我,还来不及学会归云剑气吧……”礼尊的声音怀念而叹息,“倒也便宜了我。不是便宜我这个位置,而是让本就对武学分外头疼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啥都不学了。城中弟子,还道我多么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呢。”
说着,礼尊侧身前倾,弯腰,半蹲,年迈的骨架缓慢而实在,探手,握住追云剑身,拾起,双手捧住。
追云便如熟睡的孩童,在爷爷温厚的掌心继续沉眠。
看回重山,礼尊笑了:“追云好不容易睡了,重明好不容易醒了。咱们,也该回城了。”
眼见礼尊收回追云,众人赶紧随礼尊脚步离开龟裂不堪的砂岩平台,往远处退避。连先前帮忙救治付云中的几位师叔都在礼尊和飞声的目光示意下离开,又放心不下,将药箱留给身边小辈照应付云中等人。
人人绷着意识身躯,脚步都是刻意放轻放慢,生怕一脚踩空,就要随着土块砂石跌入阴曹地府。
青尊亲自选的埋骨之地,跌入其中,要想活着爬出来,怕就难了。
身边围着的人群散去,空气顿时轻松不少。
“骨头没事?能坐起来么?”
听见苏夕言轻问,付云中点头,大口吸气,再努力睁睁眼,觉得此时扶着他坐起的重山的脸也清晰多了。
重山不说话,任付云中盯着他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忙着和苏夕言及身边留下帮忙的几名丹尊一脉弟子给付云中快速清理伤口。
最后听见付云中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唔……几年不见,你怎么长成这幅德性了……”
重山一噎,转头,正撞上付云中沉顿惋惜的目光,听见付云中继续道:“还小时候俊俏多了……”
发自肺腑,痛心疾首。
重山半瞥着一瞪付云中,也不动怒,早已习惯得好似中间不曾有那长长十二载,张口就道:“比你小时候好多了,你个拉屎不拉裤的。”
简单利索,说完就算。
连个感叹词都没有,已把付云中反噎得无言以对。
付云中愣了好一会儿,苏夕言都愣了愣,两人相视,一同笑了。
低头忙着给付云中包扎伤口的重山也忍不住笑了。
三人都想起,还真是小时候了。
苏夕言,年方十四,初次以“夕言”为名,正式登台晚来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春盛之时,百花齐放。
当夜,半个云墟和半个榆林都空了巷。剩下半个巷的人们也是忙忙碌碌,赶紧干完活计,好去看正式登台之前,已是传说中师自焚音,色艺双绝的夕言姑娘。
这么重大的日子,重明与重山自然不会缺席。夕言说了,两人谁第一个到达晚来风为她捧场,就送谁一件礼物。
两个少年卯足了劲,晚课一下,就要往晚来风去。本来交情铁,约好一块儿走,奈何重明大略太紧张,突地肚子不舒服,要去上茅房。
正蹲茅坑上呢,屎还一时拉不出来,重明就瞥见一只小毛爪子自茅房木板缝里探入,抢了他搁在一边的裤带就跑。
随之听见茅房外重山得意洋洋的大笑声,跑急了,差点摔一跤。
重明哪还管三七二十一,拎了裤腰就追。两人边跑边打边笑,还得一个拎裤腰一个藏腰带,一路到了晚来风后门外。
苏夕言正等着,眼看就要登台,两人怎么还不来,一晃眼就瞧见两人傻不愣登打闹而来,噗地就笑了。
两人听见笑声,回头。
晚来风后门墙脚处,多年前蜀地商客带至此处,栽培多年的一株名贵醉芙蓉,正开。
正傍晚,满树醉芙蓉已由粉色转为深红,层层叠叠,盛放如醉。
花前,妙龄女子,抬眼一望。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敛眉垂眸唇初启,纤指勾帕笑已闻。
许是一同长大,实在见惯,不曾留心,两人虽是第一次看见盛装相迎的苏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