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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东来不忍心欺骗他,只好答:“不能。”然而这依然不是真话:如果他是一个人,未尝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可带上包拯就绝不可能。想到这里,裴东来止不住恨:恨自己武功虽高却不能保住满城百姓,就连护心爱的人安然无恙也全没把握。
前狼后虎,腹背受敌。
许是历经过太多危险,裴东来感应危机的直觉准确惊人。他稍一沉吟便断定前方迎面兜截过来的苗兵不足为患,真正要命的是那从后方渐渐掩近、轻得好像一片羽毛飘落雪地的步伐。
步距很定、步履很轻、几近无声,带着只有杀人者才能察觉的杀气。
这跟了他和包拯好些天的杀气在两人生命处于断弦的一刻重现,用意不问而知。如果没有那一队苗兵,如果包拯不在身边,裴东来绝对有信心在十招内擒下杀气的主人,一睹辽国第一杀手的庐山真面目。可如今,他不能冒险。
裴东来立即做了决定。
他一躬身背负起包拯,朝苗兵来处冲去。包拯一惊,身后追着的杀气似乎也因为裴东来这一突然的举动,乱了一乱,变得凌厉起来。
杀气疾追裴包。
裴东来黑色衣靠紧贴身上,衣角激扬于身后,眯眼抿唇,一只手搭在刀柄上,身姿因为奔行太速几乎与地面平行,势如风雷。包拯伏在他背上,只觉夜风扑面激得人睁不开眼,苗人说话声已经近得简直就在跟前,包拯正以为裴东来要力闯此关,忽然身子一浮,裴东来倏地出手搭住墙头一个侧身翻了过去。。
裴东来双足还没落地,包拯就听见从巷子里传来一阵生硬的汉语呵叱:“什么人!”紧接着呵叱声被惊呼、哭喊、刀剑交碰、血喷出身体的沙沙声代替。
包拯立即明白一件事:裴东来故意令杀手追他,只为引两拨人马在巷道里狭路相逢,利用苗兵拖住杀手以求脱身。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裴东来仍在发力疾奔,直到魁星楼翘角飞檐的重楼孤影如一头在月下昂扬着多只犄角的黑色巨兽闯入两人眼帘。
看见魁星楼,包拯才发现两人竟又兜回到贵阳府衙后门。难道这一路逃亡只是为了在杀戮声四起的贵阳城里绕一个大圈?仿佛听见他心中疑惑,裴东来一边悄没声息潜入魁星楼废败已久的庭院,一边迸出三个字:“灯下黑。”
增昌文运却被荒弃的魁星楼与贵阳府近在咫尺,从楼顶朱漆剥落的栏杆间隙下望,贵阳衙门内灯烛闪烁、人影往来穿梭,偶尔可以听见流利汉语拔高声调斥责人的尖嗓门。密密麻麻的火把在黑夜里火蚰蜒似的由衙门游向大街小巷,沿路也沾染了星点火光。包拯被裴东来强按着趴伏在魁星楼满是积尘蛛网的楼板上,看着火光映亮刀光奔赴城中各处、听见妇孺哭声遥遥隐隐响起,只觉眼前一团潮湿雾气,偏又不能放声,惟有指尖死命抠进楼板缝隙,强抑住悲恸。。
腐朽迸裂的细碎木屑扎进手指,渗出的血珠子洇湿了楼板,点点滴滴尽是一朵朵血花。包拯浑如不觉,十指连心的痛楚与由苗人屠城开始就鞭打着他的负罪感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他死死抠住楼板,等裴东来察觉,包拯已经满手是血。裴东来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抓起包拯手指,摸到黏腻干涸在修长秀气指间的血块,露出痛惜之色。
“大包,你这又何必?”裴东来因为无能为力的愤怒惨厉了脸色,却因对包拯的关怀关切温柔了眼色。他冷着脸,暖着眼,激越着语调压低了声音责怪:“你忧世伤生,惜弱怜贫,天下间人人都想要顾到,为什么独独不懂得珍惜自己?”说着不由握紧包拯的手,却听包拯低吟一声,原来是手指伤口又绽裂冒出血来。
秀拔指尖上挂着一滴小小、圆润、剔透的血。
那一滴血珠浸沐着月华,红得玛瑙似的,仿佛是青年耗尽心血所化的一点精魂。
裴东来默不作声盯了片刻,忽然低下头,虔敬地把住包拯手腕将受伤的手指送进自己口里,噙在舌间轻轻吮吸起来。一瞬间漫漾开的血腥气有点浓郁,很快变成淡淡的铁锈味,柔软舌尖抚过创面时,裴东来感觉包拯一阵轻颤。他牢牢扣住那只挣动着试图缩回去的手,探出淡红舌尖顺着纤细有力的骨节线条一路舔下去,直到把指间沾染的血迹都舔干净,这才垂眸凝望包拯的手——伤痕累累、微微露节,被细心吮舐过所以还泛着湿漉漉水光,告诫包拯又像替自己辩解:“你敢再弄伤自己,我就再来一次。”。
包拯怔怔看着裴东来的每一个动作,下意识把另一只手藏到身后。裴东来眼尖手快,出手抓住那只慌乱得简直不知该朝那里躲的手,照方抓药又来了一遍,接着撕了贴身衣襟帮包拯裹扎双手,边缠绷带边淡淡道:“我已经让张训去找庞统。眼下这场灾劫只有靠大军之力才挽救得了,你就不想好好活着替满城百姓讨回个公道?要赎罪,先要活着。”
包拯只听了一半,就明白裴东来说的有理,灼烫由脸颊直烧到脖子根,一颗死灰般寂灭的心却因裴东来的话重燃了对生的欲求。满城宛如酷刑的哭喊求救声中,黑脸青年眼神悲戚泪光盈盈,不时远眺淹没在沉沉黑夜中的南方荒野,却不知庞统正绕道从北门破城。
裴东来“灯台不照灯下黑”的博弈一鹄中的,苍狼与应龙谁也没想到裴包二人就躲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约莫小半个时辰前,遍寻裴包未果的苗兵曾来魁星楼里草草搜过一回,裴东来不得已抱起包拯藏到楼顶横梁上躲避,结果错过了北门方向冉冉升起的那一发宣告攻城得手、号令飞云骑护主突围的旗花焰火
等待常易使人焦灼,象征着毁灭的寂静令裴包二人心力交瘁。庞统在贵阳长街上瞥见带血白衣、杀性大起的一刻,包拯正伏在裴东来身上、藏匿于魁星楼横梁上,忽然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那一贯轻飘飘浑不着力、常带三分邪气三分骄矜的语声在恍惚间听不真切,个中难以言述的郑重情急却宛然在耳。因为不同寻常得很诡异,以致包拯先怔忪了一下才听出来那是谁:“庞统!”
脱口而出的名字被白发青年一手捂住,裴东来支棱起耳朵听了听,疑惑地道:“大包,你听见了什么?”包拯无法回答裴东来的疑问,就连他自己都不肯定刚才那一声呼唤是幻觉还是臆想或者两心相印的灵犀交汇。他只好以沉默作答。
裴东来从他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语声发涩有点怪异,“庞统来了?你能感觉到他?”
这个问题包拯依然无言以答。
魁星楼的黑暗里,两人默默相对,一时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沉寂的是一声童子的哭叫,哭声来自底下衙门,与苍狼的说话声合在一起,让包拯一下子心跳到了舌头根。
苍狼扬声说:“你们两个,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再不出来。。。。。。”声音也不算高,不疾不徐,但却冷彻清晰得仿佛就贴在人耳朵边一般。
语声里似还含笑。
“再不出来”就要怎样,他没有说。不过哭声与诡笑,在裴包此际听来,就跟胁迫与挑衅差不了多少。包拯动一动想要站起来,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正身处横梁,要不是裴东来拉住,险些一个跟斗倒栽下去。“大包,不要中计。先看看再说。”裴东来揽住包拯从横梁上滑下来,落地时轻的像只猫。
两人侧身隐于窗棂旁朝下窥望,只见衙门里一圈火把、密密刀光围着几个小小的人影,一个银发的身影负手背朝魁星楼站着,正朝黑夜中不知何处喊话。虽只一个背影,却让人一眼就感觉这与裴东来同样华发异貌的男子像一头野兽多过像人。
“裴东来,包拯,”苍狼大声道,“你们不出来,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替你们死。”每喊过一轮就换转方向,显然并不确定两人方位,然则语气又十分之笃定,仿佛料定裴包二人必将自投罗网。包拯紧握起拳头,绷带上又隐隐渗出血来。
裴东来按住包拯低声道:“他这么急着激我们出去,一定事出有因。”停一停再说话时带着深沉的自嘲,“看来我的耳朵还比不上你的直觉,庞统果然来了。”也不知为什么,得知援兵抵达他本该庆幸,然而一瞬间涌起吞没他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或许是真心总比假意更容易受伤,真话总不如假话更叫人开心?绝望的情绪让裴东来生出一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冲动,一腔即便做错也痛快的豪情,“大包,答应我一件事。”
包拯对上裴东来亮如秋水、深若枯井的眼神不由一阵心慌,黑白分明的眸中也漾满不安与凄惶,“东来,你不要。。。”话未说完,被裴东来一把揽进怀抱,直如嵌入骨血紧紧搂住。“大包,”裴东来不依不饶沉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帮我查明是谁阴谋陷害太后。答应我!”
包拯为这透着不吉利的恳求搐痛了内心,被裴东来紧拥的心跳简直像撞在肋骨上。他强忍痛楚,手指拽紧裴东来衣襟:“东来,是我牵累了你。。。我们一起去!”正说着,底下衙门里苍狼的喊话里杂进稚嫩的哇哇大哭,一把把雪亮弯刀架在童子们的脖颈上。旁边有人正赶着他们上一辆囚车。
“没有什么牵不牵累,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要完成我的托付,不能一起去。”裴东来低语着又紧拥包拯一下,像安慰又像最后确认他的无恙,“藏好。不要出来!好好活下去。”说完放开包拯,毅然掉头走了出去。
暧昧到几近模糊的夜色下,裴东来一个燕子抄水轻轻跃上魁星楼飞檐,飞掠不惊一片落叶,连檐下铁马也没拂响。他立足于屋脊鸱吻上,俯脸下望,冷冷也不怎么大声地道:“你不是找我么?现在我来了,你是不是应该放了那些小孩子?”
语声里说不出的鄙夷浓烈更胜杀气。
夜风激扬起裴东来衣角,衣风猎猎。一弯狼牙月悬在他身后,也像为他锋芒出鞘般犀利的杀气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