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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句“好暖。”乾的神色立刻就明亮了起来。
下午手冢在道场里练了一会剑,刚出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雪地里,望著结了层薄冰的池子发呆。
“在干什麽?”手冢站在廊上,声音比水池里的冰还要冷。
小人转过身,冻红的脸颊却比弥生月的春风还要和暖。
“手冢桑,鲤鱼都去哪里了?它们没有翅膀,要怎麽去南方呢?”
“鱼不会飞,它们只是游到另一个池子里去了。”
“明年拜托乾先生给它们也给它们做点药,这样就不怕冷了,能游得快点。”後来这话传到了乾的耳朵里,从此不二在番所里又多了一个肝胆相照的前辈。
第三天手冢让他待在房间里看书。不二捧著清少纳言的文章去问手冢,“为什麽说楝花是一盛开就枯槁了的花(1),不是太可怜了吗?”他从来没有见过苦楝这种植物,京都的街头或者是宅院里很少有人会去种这种树。
手冢眉头皱了皱,身为武家的男孩子怎麽喜欢看这种闲散书籍。机灵的不二察言观色发现神情不对,连忙笑眯眯地一溜烟跑开了。
到了第二年的端午,手冢带他上东山去看寺庙。静谧的院子里种了大片形状奇怪的树丛,树上遍是淡紫色的纤弱花朵。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满地。不二第一次看到楝花。
“这就是传说里三藏法师晒过经文的苦楝树。”随行的乾看出他的疑惑。
“二十四番花信风(2),楝花谢後吹人老。”站在这些哀伤的花朵下,手冢也用闲散的词句作了一首歌。忽而掌心一暖,不二的小手紧紧贴了上来,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波光蒙蒙。手冢不敢确定不二有没有听懂他的诗,难道十岁出头的孩子就能明白苍老的意思麽?
不二笑吟吟地抬头望著楝树,明明是很美丽的花朵,只是因为太惧怕时间才会被说成是枯槁之花吧。
那时的他开始渐渐习惯来自五重塔上的频繁锺声,习惯一大群番士挤在一起闹哄哄的白天夜晚。日子变得悠长望不到尽头,过了正月,还有贺茂祭,端午,盂兰节,只园会,七夕,重阳……手冢在,大石在,乾先生也在。六百年前的平安京现在依旧是花开不断,六百年後也会如此。
可是匆匆流光,等到一觉醒来,音容又远。
注:
(1)清少纳言是平安时代与写《源氏物语》的紫式部同时代的女作家。
(2)二十四番花信风,流传自中国的节令用语,指在八个节气分时令先後盛开的花的二十四个种类。以梅花为首,楝花为末。
滂沱大雨降临山林的顷刻,雷声从远处聚拢又在头顶裂开。粗暴的雨点砸在地面钝重有声,瞬间就倾泻成一场灾难。
闪电的突耀中,手里剑的光芒仿佛冲破夜幕的流星。
不二半睁开被雨水打湿的眼睛,看到一个突然横亘在眼前的黑影。熟悉的夜行衣,长巾翩飞。这个不期而至的忍者将他紧紧圈在双臂中,像只奋不顾身保护著幼子的兽般将自己的背後暴露给敌人,用自己的身躯充当了利箭活生生的缓冲──
躲避不及的箭如乱雨,它们插进黑衣忍者的後肩,划破不二的手臂,惊落一树的叶片。衣裳上渐渐散开的温热分不清是谁的血,在电光里交织成大片骇人的痕迹。
怔怔地瞪住那双露出头巾的明亮双目,不二眉间一搐,用泛酸的鼻音喊了声“阿薰!”
倏忽相见,恍如隔世。
“对不起,我来晚了……”忍者嘶嘶地吐著粗气,转过身去面对隐藏在雨幕後的重重杀机。伸手绕到身後握住箭杆,“哢嗒”一声,折断了还留在肩上的箭身。
“海堂,别乱来啊,你的伤……”不二上前拉住他的手,随著血液的流失而逐渐失去体温的手指依然稳健如常。这是忍者从小就学会即使在生命最後一刻也要保持清醒头脑和战斗力的缘故麽。
幸好那支箭没有再射偏那麽几寸。
差一点,就见不到了……
从小时候开始像影子一样默默跟在身边的海堂熏,总是免不了先他一步受伤。在京都的清水屋是这样,如今又是如此。
不二叹息。原来手冢留给他的,远远不止是一柄白樱。那麽多年,他始终是让他放心不下的孩子。
“小伤而已,你别紧张。对付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不二桑不在行,交给我就行了。”
海堂抽出腰间的忍者刀,大雨立刻在刀刃的弯弧上笼罩起一层水雾,打磨了原本锐利的刀光。不等不二再作什麽反应,他迅速地从袖中摸出两枚烟弹飞掷出去,白烟平地弥漫而起的瞬息,倏然跃上枝头消失了踪影。
混沌成一片的视线中,只听到刀刃相碰的钝响和凌乱的脚步声。不二能分辨出海堂的步伐,像在与这疾风骤雨赛跑一般在树枝之间穿越。
砰──
一个黑影重重地跌下到地面,带起飞溅的泥泞和雨水。
眨眼之间,又是一下。如同被猎杀的鸟类一般来不及做任何挣扎,绝望而干脆地坠落。
不二将白樱插回刀鞘里,握紧了刀柄。伸出手背擦擦被怒雨浇透的双眼,扑面而来的风雨和海堂放出的烟雾不断侵袭著视觉和听力,别的知觉却慢慢敏锐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树叶和黑暗的深处,林中升腾起一股草木的辛香,还有穿越雨幕和夜色的掩护而来的威胁。
不是忍者的暗箭,不似高手的气息,骤然包围的庞杂剑气好比能剧开场前那一段响亮的太鼓,铮然一声,寂静四座。只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徒留绝望的回音。
阿福夫人,你到底动用了多少骏府城的人力来围捕他一个小小的不二周助呢?
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这个夜晚,不知又要无故泼洒多少鲜血,浪费多少生命。
这里并不是在屋檐和围墙连绵无际、可以让他如履平地的京都或者江户,他只能对著枝桠交错的高耸树木和孤军奋战的海堂望洋兴叹。然而终於还是要迎来对峙的时刻……
低头看著手指上残留的血迹,身体深处渐渐涌起冰凉的哀恸,他的旦那桑还在等著他回去,海堂还在这里,他不能放弃。
同样察觉有异的海堂飞快地自乱斗中遁身,回到不二身边。重伤在身的他已经疲累得双膝发软,整个肩头浸染成深红,半截折断的箭触目惊心地贯穿而入。他知道不能拔出箭,留在身体里的箭头是暂缓住生命的快速流泻精光的塞子。只要一拔出来,他就没有力气再为不二提供任何援助了。
当他在江户收到手冢的命令急急赶往骏府城时,根本没有预感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也许就连手冢也不曾料到情况竟然会演变成如此凶险的地步。
──“不要离开不二身边。”手冢给他的信笺上只有这样的寥寥数语。
可是就在不二漏夜偷偷离开骏府城的时候,海堂却没能及时察觉而让他身陷险境。想到这里,一年前不二满身血污倒在白川边的样子又回到眼前,真实得不像是想象,真实得让人感到战栗。
十名身手不凡的甲贺一脉忍者,加上不远处正在逐渐形成包围之势的武士众,他们以为这是在狩猎猛兽吗?
“不二桑,你快点离开这里!”混在暴雨声中,海堂的声音听上去更显嘶哑低沈。
烟雾弹的保护在疾风骤雨的摧打中消散得快,不二几乎可以看到那些寒光烁烁的刀刃不断地在树木之间一边闪动著飞速靠近。
大难临头,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只感到一阵深深地倦怠和麻木。
“海堂,你听著,今天我们之中只要留下一个,你都不算是完成了他交给你的任务,明白吗?”不二的眼睛朝海堂弯了弯,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因为没有一刻离开过白樱的剑柄,已经开始发麻疼痛。
“不二桑……”
不二盯著暴雨中的晦暗树林,树枝和叶片翻滚成一片凶险的海。看著看著,脸上的笑意更浓,“手冢桑的教导,面对压倒性数量的敌人时,与其坐等被包围,还不如先发制人扰乱他们的节奏趁机寻找脱身的机会……海堂薰,一定要紧紧跟著我。”
海堂急忙伸手去拦,手指未触到蓝衣的片缕衣袂。
踏踏踏踏……
浅履轻点起细小的水花,白樱挥鞘而出的瞬间,狂暴粗粝的雨势骤然而收。海堂眯起被雨水和汗水迷蒙的眼,那片映在水塘里的,分明是初夏淡晴悠远的天空。
直到第一股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水中清澈的天色。
踏踏踏踏……
湿透的衣服变成越来越沈重的负担。
踏踏踏踏……
挥剑时被衣袖甩出的水是冰的,飞溅到脸上的血液是温热的。
踏踏踏踏……
周围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寂静一片,好像回到那天大雪暂歇的清水屋,黑暗中只有闪光的剑刃和死者狰狞的面容。不断交替,不断往复。
海堂,请你不要死。
不要再有人从身边离开了。
不断呼啸著穿过身边的长枪,全副武装的铠甲,刺出去的剑不断遇到火花四溅的阻碍,只能将剑势放在下段攻击对方的腿,或者索性用刺突瞄准咽喉或者肩窝等疏於防护的部位。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视线里,依稀有什麽东西一晃而过,似曾相识的不安让他忍不住分心去耿耿於怀。
脚下略微踌躇,剑光没入一个武士颈项,挣扎著倒入泥水中的最後时刻,见到死亡阴影的恐惧化作盲目而强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