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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百将,打扰了。这位可是瞳先生?在下夏夷则,太华山弟子,听乐兄说先生有神通大智,故而慕名前来一见。实不相瞒,在下为一桩陈年秘事所困,百般探访无果,本已无甚希望,听闻先生大名,斗胆前来一试。鲁莽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三皇子不必多礼。”秦炀忙起身回礼,瞳眯起眼细细打量夏夷则一会儿,将盛粥的大碗向他那边推了推。
“鱼粥,味道不错,要不要?”
“正好,我们还没吃早饭呢,”乐无异兴冲冲凑过来,“秦师兄手艺越来越好,这粥好香,夷则你快尝尝。”
“这……乐兄,在下并不……”
“哎呀,我给忘了,”见夏夷则一脸无奈,乐无异反应过来,神色带上了些许愧疚,“是我不好,忘了夷则你也算是鱼的亲戚,你的母亲可是——呸呸,怎么提起这个了。那什么,夷则,有事你们就说吧,你还没吃早饭,我去给你做点喜欢吃的东西。”他挠挠头,耷拉着呆毛飞快窜进厨房去了。
秦炀皱着眉望了望,瞳看他一眼,放下碗筷开口,“把这些收了吧,然后帮我把房内桌上箱子连同绘具取来。”
“嗯,好。”秦炀收拾好桌子也进了厨房。
“坐吧,不用担心,秦炀会宽慰好他,”瞳对着有些担忧的夏夷则点点头,“既然来了,想必知道规矩。我倒是有些好奇,堂堂皇子费尽心思都查不出的事,到底是什么。难不成和你易骨前的鲛人血统有些干系?”
“……先生看出来了?”夏夷则吃了一惊,随后释然,“不愧是高人风范,在下想求问的,正是有关鲛人。”
“鲛人,莫不是明珠海?”秦炀从屋中回转,将精巧的珊瑚匣子放在石凳上,把画具在桌上铺开,“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一些,世人只知鲛人居于东海龙绡宫,而其实南海明珠海,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
“南海均明城之北,海底珊瑚丛中,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瞳站起身,执笔蘸墨悬于纸上,“夏公子,你的母亲是鲛人,她是从那里来的吧。”
“正是,先生神机妙算,”夏夷则神情黯然,“母妃在宫内蹉跎一生,最后又因为我获罪而死,她生前未曾真正开心哪怕一日,死后……我欲回她故乡一观,也算全她心愿,让她安眠。只是心下忧虑,不知先生可否为我开解一二。”
“你的母亲……唔,我这里另有一桩相关的秘事,夏公子可愿先行一听?”
“无妨,先生请讲。”
“在山与海的那一边,有着另一些人,他们金发碧眼、高鼻深目,除去外表,语言文化和风俗亦与我们不同,”瞳运起笔,开始在画轴上勾勒线条,“相同的是,陆地上有着人类的王国,而海底也有着自己的国度,居住在那里的种族和鲛人类似,人们称他们人鱼。
海里的国度有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与其他人鱼不同,她向往阳光,喜爱植物,时常缠着长辈说一些陆地上的故事。有时候她会浮上水面游向远方,去探寻人类的踪迹。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艘残破的、沉在水中的船,在碎裂的木板中,见到了年轻英俊的人类王子。”
“然后……如何?”
“然后……”瞳换了支笔沾上颜色,见秦炀习惯性地帮他挪动画纸,眼角带出一丝愉悦。
“然后,她爱上了这个人类。”
“……”夏夷则沉默半晌,自怀里摸出一颗泛着柔光的珠子摩挲起来,“那么,这个天真的人鱼,也是一样傻傻地追着王子上岸了么?”
“是。小公主与术士做了交易,用鱼尾换来双腿,并且永世不得回到水里。而得不到王子的爱,最终也会形神俱灭。她上岸找到王子表达了心意,王子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并最终和那个姑娘结为连理。”
“那么她也……并没有放弃吧。”
“术士又告诉她,杀死王子,用他的血浇灌自己的双腿,就能重新化为鱼形回到海底,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她选择自己投入海中,化为泡沫,从此消散于天地间。”
“呵……都是一样的人啊,”夏夷则紧紧攥起握着珠子的手,“这样的决绝坚持,这样的孤注一掷,她们又何曾,何曾想过……”
“因为她们注定就是这样的女子,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会为情不顾一切,哪怕背离朋友和家人,甚至放弃自己。”瞳填上最后一抹颜色,放下了笔。
“人生一世,注定会回护一些人,又注定会辜负另一些人。世间茫茫,人与人之间又何止千差万别。道路是自己选择去走的,那就只能走下去,旁人又有什么能力去干涉呢?既定的事既然已经发生,又何苦再去追什么求不得,不如重看今朝,走好当下的路。”
“如此……”夏夷则闭上眼,复又睁开,眼神中少了些混沌迷惘,迸发出明亮的光彩,“这故事……当真精彩。先生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欠先生一个承诺,日后若有所求,言出必践。”
“哦,那我就记下了。”瞳举起画轴,纸上墨迹未干,一望无际的大海铺陈其间,夕阳下突出的礁石上,一个曼妙的背影正眺望远方,她下身是一条美丽的鱼尾,光线反射间泛着瑰丽的颜色,一如她们心中那坚定的梦。
“秦师兄,帮我端下菜盘~”厨房里传来乐无异恢复元气的叫声,秦炀无奈地摇摇头,眼神示意瞳后便走了过去。
夏夷则抚上在阳光下闪着夺目光芒的红色珊瑚书匣,“画作极美,多谢。珍惜眼前……看来先生已有所得,”他看向秦炀背影,嘴角带上一抹笑意,“等日后去过明珠海,我就陪无异去西域转转。朝中事还早得很,不如趁这几年,先玩个尽兴吧。”
“如此,甚好。”瞳也顺着看过去,黑衣青年和蓝衣少年一前一后说着什么,端着碗碟向他们走来。他和夏夷则交换一个彼此心知的眼神,将桌子收拾好,等着享用接下来,那顿美味的餐点。
斛珠·完
鲛人,《博物志·异人》:“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四·艳恋
这是谁的……梦?
秦炀发觉自己正走在一片空地里,漫天到处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明艳欲滴的海棠凤仙,清雅秀丽的茉莉石榴,浓墨重彩的紫草重绛……全都展现着它们能开放出最极致的美。
前方是一间精巧的小亭,四周挂满绛红的轻薄织物,随着不知哪里来的微风有韵律地摆动着。亭子中间柔软的黑色丝质垫子上,依旧铺满着各色鲜美的花瓣,像是刚从外面争奇斗艳的植株上面刚刚摘下,风一丝一缕地吹过,浓烈奔放的花香也乘风四散飘溢。
而垫子中间,轻婉地伸出来拨开交缠的轻纱璎珞的那只手,那是……
“……秦百将,秦百将?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十二。”秦炀含混地睁开双眼看向床前站着的人,梦和现实的分界点变得模糊,他头脑依旧昏沉,用尽全力从这种粘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秦百将,你没事吧?”十二手上还抱着新拿来的衣物,略有些担心地看着秦炀,“前两天你早上一直没有起来练功,先生就有些担忧;今天都日上三竿你还没有起身,先生实在放心不下,叫我来看看你。可是身体不适?找先生去诊断一下吧。”
“没有大碍,劳烦你们担心了。”秦炀揉揉额头,起身穿衣梳洗。算上今日是第三天,一旦入睡,他总会去到那个开满鲜花的空地。不过第一次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花丛游荡,第二次便能稍微进到那精巧的亭中,这一次……若不是十二来叫,大概那只手的主人,就会在他面前显露真容了吧。
“总之,先生说你必须到他那里诊治一下,坚持自己没有大碍的话,就亲自和先生说吧。”十二下了最后通牒。
也确实要去交待一下了,这三天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想来此中必有蹊跷。但愿他不会生气自己隐瞒……?一定会生气的吧,秦炀想起那人板着一张脸盯着他看的样子,苦着脸叹了口气。
*
“终于愿意和我说了?”
秦炀一走进正屋,就听到一声冷哼。瞳正懒懒地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手上把玩着惯用的笛子,听到他进屋的响声也没有睁开看他一眼,显然正处于怒意之中。只不过,这种冷冷的、故作无感却又别扭关心的姿态,莫名让他觉得有点愉悦,好像想起了以前百草谷里有人养过的,那只神出鬼没、冷艳傲娇的……白色异瞳波斯猫?
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猜想甩出脑海,秦炀快步走了过去,十分诚意地道了歉,在又许下了一大堆“日后一定保重身体,帮忙处理材料,学习下棋陪人切磋”的条件后,瞳终于瞥他一眼,拉过他的手号起脉来。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缺乏休息,你这几日……可是一直在做梦?和平时不大一样的那种。”
“确是如此。”秦炀点头,将这几天的梦境大略描述了一下。瞳认真听着,不时皱皱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待他说完,挥手施了个小法术到他身上。绿色的光芒落到身上变为红色,瞳略松了口气,起身整理一下,示意秦炀跟他出去。
“适才那法术是何用意?”秦炀有些糊涂,只不过看瞳的举动,想来这些梦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之前我就有所觉察,刚刚只是确认一下罢了。你体质有些与众不同,对法术幻境似乎十分敏感,还会招惹些调皮的精怪,倘若施展入梦之术,你便最容易受到影响,效果也是最深。这一次被卷入梦境,不是魇魔所为,而是灵体——似乎是有事想对你说。”
“那……要如何解决?”
“先去做该做的事吧,秦大厨?”瞳抬头看看升到正中的太阳,“晚上到我房内来,自有应对之法。”
*
秦炀睁开眼,还是站在那片被花朵围绕的空地上。
前方小亭上挂着的纱幔随风轻轻飘舞,有清脆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