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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柳侠打过招呼,罗喜平就让他们各自去干自己的事了。
柳侠没坐,等其他人一离开,他就把背包拉开了:“我听于师傅说大娘不舒服,怎么回事啊?”
罗喜平的脸色一下就沉重了起来:“上星期三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一口饭都不肯吃了。我请了医生来,说是没什么病,就是年纪大了。”
柳侠听了这句话,本来还觉得挺好,想恭喜罗喜平能,可他忽然注意到罗喜平发红的眼眶,一瞬间醍醐灌顶:
医生说没病的意思,并不是说老人的身体是健康的,而是说,老人家到了年纪,油尽灯枯,自然衰老到各项功能都不管用了。
柳侠经历过翟玉兰和徐小红的死亡,那两个人都不是当着他的面去的,所以他开始并没有很深的悲痛,几天之后,他看到家里人埋葬了翟玉兰和徐小红从地里回来,人群里却没有了熟悉的二婶儿和二嫂,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们了,那时候,他才开始哭得收不住声。
还有猫儿,知道猫儿是白血病的瞬间,他的世界都塌了,空了,他连呼吸好像都不会了,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感觉,不能活,不再想活的感觉。
所以,他楞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罗喜平。
失去挚爱亲人的痛,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安慰,只能自己挨着,让时间把疼痛慢慢带走。
楞了好几秒后,柳侠才问道:“为什么不把大娘送到大医院去看看?”
罗喜平擦了一把眼睛,泪水却紧跟着又流了下来,让他来不及擦:“她不去,她哪儿都不去,说这儿是她的家,人当然得在自己家里在外边,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吗?”
柳侠看了看,没有找到餐巾纸之类的东西,他只好就那么干站着。
罗喜平也不需要纸巾,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抬起头,挤出礼貌的笑容来掩饰方才的失态:“看我,说着让你喝口热水,一说话就忘了。”他说着就要去厨房。
柳侠拦住他,从包里掏出那几瓶脑白金:“我听说大娘不舒服,买了几瓶这个,看大娘能不能喝两口。”
罗喜平又换成了刚才纠结的表情:“我们这个地方,你能来一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还带什么东西?”
柳侠说:“第一次来,怎么也要给大娘带点礼物的。”
罗喜平接过去:“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柳侠正说要跟他一起进去看看罗家老母亲,帘子被挑开,罗喜平的大侄女端着一个碗进来了:“柳同志,您喝口水。”
柳侠一眼就看清楚了碗里有六个鸡蛋,他出于礼貌接了过来,然后马上放在了桌子上:“谢谢!罗局长,您千万别客气,我是真的一点不饿,咱们,进去看看大娘吧?”
罗喜平说:“你喝点水再进去,我妈这会儿睡着了。”
柳侠想了一下,把自己的保温杯拿出来:“我有点上火,嗓子疼,这几天一直都是喝的桔梗和银花。荷包蛋一凉就不好吃了,您快让家里孩子吃了吧,我真不吃。”
罗喜平没再坚持让他吃,把他按在椅子上看着他喝水,然后问他是怎么过来的。
柳侠就从自己上周四打电话到他办公室他不在,一个叫小朱的女同志接电话开始,到刚才看见他们家瓦房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罗喜平说:“你自己开车开到luande?”
柳侠疑惑:“luande是什么?”
“哦,你看我,”罗喜平不好意思,“就是那个十字路口吧,那个村子叫luanduo,鲁国的鲁,安全的安,麦垛的垛,我们这里人说的快了,就说成luande了。”
“哦——”柳侠恍然大悟,点点头,“我自己开的,唉,你们这里的路太惊险了,我开的腿直软。”
罗喜平赞叹道:“哎呀,那你技术可真好,小于是部队汽车兵,不过是农村户口,退伍回来也不包分配工作,我是听别人说他会开车,还开得特别好,来交通局后,我想法把他给安排了进去,就那,他头一次跟着我回来,走到yagezha那儿,也是鼓了半天劲儿才继续往前走。”
柳侠笑笑:“第一趟是挺吓人的,多跑两趟就”
“喜平,娘醒咧。”东套间的布帘子被掀开,罗喜平的大哥小声说。
柳侠马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大娘。”
“哎。”罗喜平扔了正在抽的烟,和柳侠一起进了套间。
房间里有不算小的玻璃窗,可因为外边是阴天,屋子里的感觉还是很暗。
柳侠适应了片刻后,看清楚了躺在床上的老人,他知道医生说的都是实话,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机,柳侠仿佛能从她脸上看见传说中叫“死气”的东西,她左臂上挂着输液针头,安详地躺在那里,瘦小枯萎。
柳侠问罗喜平:“我说话大娘能听懂吗?”
罗喜平摇摇头:“我妈一辈子最远的就是去过一次双山县城,听不懂普通话。”
他走到床边,趴在老太太耳边大声说:“娘,你看一哈,那个是我朋友小柳,他是中原人,跟咱一样也是山里的,也是自个读书考上了大学,人家现在是大老板,在京都住着咧,他听说你生病,专门来看你来咧。”
老太太慢慢侧过脸,柳侠赶紧走过去,蹲在床边:“大娘。”
“哎。”罗家老母亲脸上涌起了笑容,“麻烦咧,这么远。”
柳侠眼睛忽然有点热,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了老太太输液的那只手上:“不麻烦,大娘您快点好起来,我下次再来看您。”
“哎,好咧,好咧。”老太太慢慢地说,最后两个字已经有点发不出音。
柳侠站了起来,其他人让开地方,罗喜平拉着他走了出来。
“谢谢!谢谢!”罗喜平的泪又流了下来,“我妈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外面的人。”
柳侠心里堵得难受,所以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罗喜平擦了一把脸:“我上了班以后,让她一起去双山,她说她不待见外头,出去吃不好睡不好,我以为是真的,后来才想明白,她是怕去了给我丢脸。”
柳侠明白罗喜平这句话的意思,老太太的右眼是个坑,应该很早就失明了。
罗喜平红着眼睛继续说:“前几年,我听我大哥说,才知道,我妈不出去,还因为她觉得我跟俺小妹能考上大学,过上好日子,是因为俺现在的家和坟地好,她要守着这里,保着我们家以后的孩子们都有好日子过。”
柳侠还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而且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孙嫦娥,她横竖不肯去荣泽,也不肯去京都长住,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他忽然一分钟也不想多停了,想赶紧把所有的事都办完,然后回柳家岭去。
柳侠拍拍罗喜平的肩膀:“罗局长,医生也有看错的时候,大娘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罗喜平连连点头:“我也希望是这样。”
柳侠说:“时间也不早了,您和嫂子还有照顾大娘,我就不在这里给您添乱了。”他说着,就把自己的背包拿了过来。
罗喜平看看堂屋正中央墙上的石英钟:“哎呀,你看我,拉着你很说很说,这都三点多了,小柳,现在回去你走不到罗安垛天就黑了,你还是住下吧。”
柳侠坚决地摇摇头:“不了,我得回去,我跟我妈说好了,星期五拿到钱马上回去,晚了这好几天,她现在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罗喜平一拍大腿:“哎呀你看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秋梅,秋梅,快给我拿个笔过来,我给小柳写个条子。”
他说着话,自己已经过去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个中学生作文本,翻开,整整齐齐地撕了半张下来,他妻子吴秋梅正好也拿了一支钢笔过来,他马上伏案开始书写:
吴顺林科长:
请把中原省地质勘探局柳侠同志全部工程款尽快结清。
罗喜平
200*。12。27
柳侠看他写好,准备伸手去接。
罗喜平却又把剩下的半张作文纸撕了下来,边写边说:“你到了卧牛乡,无论如何得住下,你来时候是上坡,其实还好些,jigulu山那几个大坡下坡才是最危险的,你到明天天亮再下。
卧牛乡政府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我,你拿着这个条子,看哪个屋亮着只管去敲门,他们肯定会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
柳侠说:“我来的时候小于师傅专门把他家的特征跟我说了一下,让我万一回不去,就去住他家。”
罗喜平头也不抬地说:“他家就两所房子,兄弟好几个,你要是去,他家就有人得去住牛圈。”
柳侠没法再推了。
罗喜平写完,把两张条子一起递给他:“我说的是真的小柳,那几个大坡下坡真的可危险,我平时回去,小于开车都比回来慢半个多小时。”
“谢谢您!我知道了,我到时候看情况。”柳侠说着,把两张条子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名字和日期都没问题,仔细折叠好,拉开羽绒服拉链,放进了胸前的内兜里,然后伸出手:“那罗局长,咱们改天再见。”
罗喜平握了手,送他走到大门口了,忽然又叫住他,自己跑了回去,然后拿着一个加长的手电筒出来:“给,山里走夜路危险,这个是我昨天新换的电池。”
柳侠接过手电筒,心里再次确认,罗喜平这个朋友可以交,以后的关系一定要保持下去。
出了旮窝村,柳侠开始撒腿跑了起来,他一口气跑了十几分钟,直到累得喘不上气了才放慢脚步。
说是慢,其实还是小跑,已经三点五十了,天黑前肯定到不了罗安垛了,但他也得尽量往前赶。
只是风这会儿越来越大,刮得他只想打趔趄,影响了他的速度,好在不是迎头风,要不他得哭。
到那个只有五六户人家的小村子时,已经是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