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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宇文融这最后的提醒;杜士仪回到观德坊私宅时;不禁暗笑自己这人还真是没什么原则。他可以敬服宋憬这种直臣;可以敬而远之张说这种心机深沉的宰相;可以亲附源乾曜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老好人;但他还可以和宇文融李林甫打得同样火热。当然;最为适意的却还是和王翰这种不喜欢动心机的人往来;就算是姜度窦锷这种世家子弟;都比那些肚子拐几个弯的朝臣来得可爱一些。
“杜十九”
有些失神的他回过神时;就看到面前是一个他认识最早也是最率性的世家子弟。崔俭玄一如往日;兴冲冲到了他面前便高兴地嚷嚷道:“大消息;今天我可是打探到了一个大消息”
一路硬是把杜士仪拽进了书斋;又直接用脚后跟合上了门;崔俭玄便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柳婕妤的兄长;那个柳惜明的老子柳齐物;给张嘉贞送了一份厚礼;结果却给退回来了?”
“不知道;”杜士仪回答了这三个字后;便没好气地反诘道;“知道了还要你对我说?”
“嘿;大多数东西是给退回去了;但听说少了一顶最最名贵的亳州轻容帐子。据说足足有三十层;轻若无物;薄如蝉翼;是和柳家另外一顶锦帐齐名的好东西。当初柳齐物用那一顶锦帐;纳了长安城内的名娼娇陈为妾;这另外一顶则是传家宝;岂料这次张嘉贞竟然笑纳了。”
杜士仪早知道作为关中四姓之一的柳家豪富;此刻便随口问道:“那柳齐物送此物莫非是为了求官?”
“奇就奇在……不是”崔俭玄卖了个关子;见杜士仪果然流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才嘿然笑道;“听说是为了大公主下降的事不是已经定了王鹞尚主吗?陛下对大公主听说颇为宠爱;又禁不住柳婕妤吹风;打算在大公主下降的时候;仿当年太平公主出嫁成例;妆奁等等可想而知有多丰厚。柳齐物生怕节外生枝;所以打算请张相国帮帮忙;如果有人建言就帮着说说话”
这理由自然说得过去;然而;杜士仪却不免有些疑惑:“这种消息按理谁都会讳莫如深;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如今我正在于嘛?我可是在主持洛阳城中第一届马球精英赛;那些包厢也好看台也好;什么事情都有人议论;最是消息汇聚之处。只不过这几天太冷啦;只剩下四强的比赛;我琢磨着就于脆放到明年开春。你也别说;官宦子弟的马匹好训练精良;四队里头占了三队;楚沉那一队也是官宦子弟居多;自然是算在里头。另有一队是胡将子弟;街头闲汉和游侠儿不少都是太没章法;而且手法太下作;一来二去或被人警告;或是于脆被别人也下了黑手;总之基本上都出局了……”
崔俭玄这说着说着就跑题的性子;杜士仪早就习惯了;于脆就当听故事似的由着他讲马球场上的各种趣事。打从这一点就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崔俭玄对文事的情绪远远不如弓马骑射;这会儿说到最热烈之处;甚至忍不住连手带脚一块比划;手舞足蹈之际;还不免叹息姜度两句。
“要是姜四在;说不定最后四强也有咱们一份窦十那个没义气的;之前躲了个于净;现在一见我就觉得不好意思;早于嘛去了”
耐着性子听崔俭玄说完;杜士仪便开口问道:“对了;王十五郎近几日如何?”
“他?张相国宅中那一首好诗得了无数人交口称赞;现如今文会多到不计其数;我家九娘动不动装书童跟着去看热闹;总之……”崔俭玄面上露出了几许古怪的表情;于咳一声道;“兴许这事儿真的能成”
“若真的如此;赵国夫人和令姊也能松一口气。”杜士仪为之大笑;笑过之后;他就勾了勾手指示意崔俭玄上前些;这才低声吩咐道;“王十五既然最近锋芒毕露;他是谁的弟弟又是人尽皆知;你让他尽管张扬一些;到时候高调上你家提亲也好;做其他事情也罢;总之就是多吸引些目光。你也是一样;马球场上多多用心;但明年的明经科省试也别误了。”
“不就是让人看着咱们俩嘛;少留心些你嘛”崔俭玄信心满满一点头;但却狐疑地说道;“可就算如此;你那么赫赫有名;张嘉贞难道就会忘了你?
“山人自有妙计;你少操心”
这一日傍晚;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同时接到了杜士仪问候的书信;信中末尾仿若不经意地提到;大公主行将下降;天子打算厚加妆奁发送;又提到腊八佛成道日;如今两京佛寺众多;每逢此日便往往开粥铺施舍;一时佛教蔚为盛行;最重要的是普寂弟子一行自从为李隆基召见之后长留宫中;如今还在编纂历法。两位金枝玉叶都只以为杜士仪是闲话家常;王容却在为金仙公主收好信笺之后;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杜士仪莫不是在暗示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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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迂回辗转,坏人好事()
腊八本为腊祭之日;然而;自东汉佛教日渐流行;腊八作为佛祖成道之日;这一点反而更加深入人心。尽管如今不再是那位推崇佛教的天后当权之日;可两京信佛的达官显贵不知凡几;因而腊八这一天;各家佛寺香火不绝。尤其那些有德大能所居之处;更是香众趋之若鹜;顶礼膜拜却依旧缘悭一面。
尽管王元宝并不常居洛阳;但如今既是因为女儿跟着金仙公主到了洛阳;他早就跟了过来。前些日子因为那该死的掳劫事件;他几乎把整个家中上下都用篦子细细梳理了一遍;一下子或打或卖或逐出;一口气处理了二三十人。这腊八之日当王幼娘言说;除却道观之外;那些佛寺也要照往年的例子多加施舍;以便他们能以此来施舍百姓的时候;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宣教坊的安国寺自从当年公孙大娘一曲剑舞之后;早就名声大噪;即便天宫寺因三绝而一时为众人所推崇;也丝毫没能盖下这座大寺的名声。再加上崇照法师乃是有德高僧;往来的僧人自然更多。腊月里;因为李隆基极其宠信的一行大师暂居此地;寺中上下无不引以为荣。
相比道家往往有贵胄子弟抛家入道;佛门之中则更多平民;因而;一行可算得上是异数之中的异数。他本功臣之后;当年最初是为了拒绝武三思的笼络而奔嵩岳寺出家;因为精通术数;名声直动天听。自从开元五年;被李隆基犹如“礼请”司马承祯一样硬是“请”到了京城;他就随侍天子往来两京;再也未能离开过一步。
完善历法;而且还是李淳风所制的历法;原本就是一件绝不简单的工作。尽管一行如今不过四十;但多年研究术数用脑过度的结果;便是让他显得疲惫而苍老。这一日腊八;安国寺中信众不绝;他没有披着袈裟;而是一身寻常僧人的僧袍漫步在寺间;见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往往都恭敬行礼;他自然也依次还礼;那一直紧皱的眉头也不知不觉舒展开了。
信步到了安国寺山门外;见寺中特设施舍粥饭以及过冬寒衣的铺子外头;都已经排满了乞儿穷汉;曾经奉师长普寂之命周游过众多名刹;一路上也见过无数民生疾苦的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宫中那金碧辉煌的豪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要转身进去;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人群中传来了一个议论声
“今天的粥仿佛不像前几个月那样稀薄”
“刚刚不是说了;今天腊八;王家娘子如旧日一样;派人特意送来了三十石米;所以今天的粥;能够插筷子不倒”
此话一出;一行不禁停了脚步;正思量那王娘子是谁时;那边就有舍粥的小沙弥嚷嚷道:“王家娘子这可不是单单布施安国寺;而是东都各大舍粥的寺院;都布施了这么多此外还有旧的寒衣一百件;这却是先到先得了”
“到底是长安首富之女”
“啧;她是女冠;没来由讨好佛寺僧人作甚?还不是因为之前被人掳劫坏了名声;想要做做善事;求佛祖保佑?哼;活该;这些富贵荣华的人家;也该他们倒霉”
这番既有幸灾乐祸;又带着深深怨恨的话;却一下子引来了群起而攻。王元宝从不避讳当年穷困潦倒的事;甚至还常常以自己的经历感慨贵贱无常;又一直乐善好施;对穷人和士子一直都不吝惜银钱;因而在两京的名声一贯相当不错。此刻;那个衣衫褴褛吃着人家施舍的粥饭;却还说人坏话的;狼狈不堪地被人从人群中排挤了出去;而其人在恼火地诅咒了几句之后;却不得不缩着脑袋灰溜溜走人。
一行见惯了人心善恶;对此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这排队领粥领衣服的情景;不多时;他就发现在众多香客中间;一行车马在寺前停下;继而下来了一个容颜映丽的女郎。尽管他早就过了贪看红颜的年纪;却也不禁盯着人多看了两眼;却不料对方在一行侍女护卫的簇拥下;竟是径直来到了自己面前;含笑施礼道:“可是一行大师?”
一行在民间远不如在宫廷有名;因而旁边经过的香客只是纳闷地瞅了一眼;并没有人停留驻足。一行自己也是微微一愣;这才诧异地问道:“这位女檀越是……”
“我曾经从尊师入宫;远远见过一次大师;没想到竟有幸在此相见。”王容再次颔首施礼后;又轻声说道;“妾身玉曜;修道未久;因家门之故;因而今次来;是向安国寺崇照法师捐佛经十二卷。”
一行这才明白;这女郎便是刚刚那些人提到的王元宝之女。见其面上并没有此前遭掳劫而流露出的惊惶疲惫抑或抑郁不安;反而神清气朗;此次又在布施粮米衣物之外;给安国寺送来了佛经;他不禁若有所思地侧身让了一步;示意王容跟着自己入寺;这才问道:“玉曜娘子既是女冠;到此佛寺来;不怕金仙贵主责备?”
“一行大师早年还不是精研道玄经;曾经为尹崇道长推崇?佛道固然径庭;然向善之心却是相同的。两京道观素来并无布施信众之说;要行善事;却也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借助各寺;便能让更多人受惠;如此岂不两全其美?至于佛经;父兄因我之故;更信道家;佛经放在家中束之高阁;还不如让各位高僧能够诵读研习;如此其善亦是少不了我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