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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马虽不及锐卒可贵,却也需得爱惜。我朝虽有律法,杀马牛者徒一年,然则中原有一等无知小儿偷牛分食果腹,而边镇偶尔也有军卒杀马食肉,此等皆是不能容忍!朔方马少,可为何铁骑却能威震突厥,胡狄战栗?在于朔方的兵马精锐,但也同样在于骑兵能和坐骑如同一体。因而我这几日闲来翻看信安王在任时的旧政,当年有一条,但凡战死抑或因故死伤的马匹,一律禁食,可这些年却仍偶有犯禁者。我如今再申严禁,今后若非战事吃紧饮食无着,否则,战死病死马匹一律掩埋,一律禁食。除此之外,军中牧监严格考核,按照马匹肥美与否升黜奖惩。”
说到这里,杜士仪环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郭子仪身上。
“郭子仪,你从前不过是偶犯小过,因而我还你先锋使之职,如今你麾下骁勇在弓马大比时颇为出众,足可见你慧眼识人。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你郭氏的声名!”
郭子仪在裨将之中也算是颇有人缘,故而上头一讨论射死马的事故,他就知道了,可谁曾想过来竟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而是全无半点责难!当听得杜士仪殷殷寄语的时候,他更是心头大热,当即凛然行礼道:“谨遵大帅教谕!”
周霖平白无故在平日弓马大比的奖赏之外还得了一匹战马的赏赐,就更加甭提多高兴了,同样谢过之后就随着郭子仪一块告退离去。
等到这一日校阅大比最终结束,众人四散之际,经略军副将谢智和其他几个将校同行回去,便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大帅这还真的是偏心到底了!他看中的人,就是做错了事也要说成有功,如叶文钧却是微过却要处以重刑,这还真是颠倒黑白,不顾是非!”听得此言,周遭几个将校连忙百般劝慰拿话岔开,等把这位经略军副将送到家之后,众人方才舒了一口气,慌忙各自溜之大吉。而杜士仪自己回到灵州都督府中的灵武堂中,伸了一个懒腰后,便对张兴说道:“便是要他们觉得,我正是那等用人强势,绝不容别人指摘有错之人!”
第八百三十五章 磨刀霍霍()
东都洛阳宫中书省政事堂中,三位宰相坐在一方长案两侧,细细斟酌着各地的奏疏。
张九龄和裴耀卿分掌中书省和门下省,彼此对坐,李林甫则是坐在张九龄下首。然而,在中书门下供事的五科小吏,却没有一个敢小觑李林甫。
自开元以来,政事堂有三位宰相的格局素来很少见,当年最有名的一次,张说就是在张嘉贞和源乾曜之间横插一杠子,将张嘉贞赶出了政事堂。而如今若非张九龄和裴耀卿彼此关系颇为融洽,说不定早就被李林甫后来居上了。这位礼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被天子召见的次数,竟是丝毫不逊色于张裴二人!
“是朔方杜君礼的奏疏。”
中书门下的小吏整理奏疏,素来都会按照天下诸道州县分门别类,其中,各大边镇又是另外一摊子。因朔方乃是刚刚换将,张九龄最关心的自然就是这个,看到杜士仪的奏疏就先挑了出来,一目十行扫过之后,他便欣然递给了对面的裴耀卿:“焕之,你看看。”
李林甫对于张九龄这一习惯性的举动丝毫不动声色,并不计较其舍近求远,宁可隔着一张长案先递给裴耀卿去看,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另一份奏折,仿佛极其专注。一直等到裴耀卿看完又命人送了给自己,他接了在手后,方才仔仔细细浏览了起来。虽则是面色纹丝不动,可面对其中内容,他却是暗自惊怒,亏得他城府深沉,到最后却只是笑了一声。
“果然不愧是杜君礼,上任之后便让李神重用的这些幕府官倒戈一击,这叶文钧的人缘也未免太糟糕了!”李林甫语带双关地刺了一句后,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那来圣严率众出首叶文钧昔日罪责,杜君礼却又奏其失察之罪,他就不怕惹得下头天怒人怨?”
“身为节度判官,佐理节度使,监察文武本也是分内之事,叶文钧劣迹已非一日,来圣严自然有失察之罪,杜君礼所奏并不为过。”裴耀卿用中指轻轻叩击着凭几,继而颔首说道,“杜君礼又不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应不会轻易激起下头反弹,而且削来圣严官秩,以白衣检校节度判官戴罪立功,此等处分正合适,对于朔方其他文武也是警戒。”
“不错,节度幕府官为文职,杀一儆百效果不错,再加上武将大多刚愎,若贸贸然从军中下手,只会激起兵变。杜君礼此举算是稳妥,所奏亦是精当,便按照他奏请处分吧。”张九龄也表示了对杜士仪此举的支持。
见张裴二人已经态度鲜明,李林甫自然无话。果然,等到他们见了天子,对于杜士仪所奏之事,李隆基也没有异议,当即便吩咐中书舍人孙逖拟定制书,门下须臾即过,竟是当日便送去了朔方。可傍晚回到家中时,李林甫就再没了人前那笑吟吟的表情,阴着一张脸异常可怕。
别人不知道信安王李神和武温奋之间是怎么回事,他却是早就一清二楚。是武温奋的那个信使贪图主人的赏赐,又为了能够回去交差,于是利诱了李神深信不疑的掌书记叶文钧伪作李神书信,结果事发之后,就把李神一块给带了下去。那位信安王倒是知道势不可违,也未作抗辩,可杜士仪去接任朔方节度使后第一件事,竟是直接寻了这么多罪名把叶文钧直接给发落了,这分明是向李神示好,向其旧部示好!
而且,竟然到任十数日便让来圣严这个李神信赖的来圣严归心,不但连同其他人出首来圣严,而且为此削官秩都绝无怨言,又给了杜士仪异日为其请功的余地。这等软硬兼施的手段,真真是已经炉火纯青了!
“没想到朔方虎狼之地,杜十九竟仍然能够游刃有余!不过,文官易降,武将难服!”
在自家书斋中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李林甫便唤来一个心腹书童,命其代笔书信一封,等严严实实封口,他就又叫来了一个从者,将书信递了过去:“立时快马加鞭,送到朔方灵州!”
那从者是常跑朔方这条线,将信函放在怀中贴身藏了,这才问道:“家翁可要等其回文。”
李林甫想都不想便摇摇头道:“不用他回文,就是写上一万字,也不如一次真正的成功来得要紧。”
那从者应声而去,不多时,门外便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家翁,嗣楚国公处前来报讯,说是喜得贵子,请家翁若是有闲,三日后前去吃酒!”
自从彻彻底底搭上了惠妃这条线,李林甫也用不着姜度的母亲楚国夫人从中牵线搭桥了,而且他如今位高权重,姜度固然为表弟,可身上只有闲散官职,他也未必有空时时理会。可是,姜度这人虽吊儿;自7当,有时候眼光却颇为犀利,最重要的是,姜度和杜士仪一直都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他也需要这个表弟为他探听一些消息。故而李林甫只是沉吟片刻,便出声说道:“回复嗣楚国公,就说我届时必定到席。”
杖杀了武温奋,同时株连了众多大臣,其中甚至有信安王李神和广武王李承宏这样的宗室,朝中某些趋势仿佛暂时得以遏制。然而,宫中的暗流却丝毫都没有平息过。天子杀了武温奋,这让太子李鸿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可株连了那么多人,武惠妃却纹丝不动,这简直让李鸿大失所望。
而并未伤筋动骨的武惠妃,却仿佛停止了从前磨刀霍霍向东宫的所有举动,仿佛心灰意冷了一般。
这一日,寿王李清和寿王妃玉奴联袂拜见,她端着笑脸接见了儿子儿媳,对他们嘘寒问暖好一阵子,当玉奴提到玉真公主今日正在宫中,打算前去拜见时,她当即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她本还要催促李清同去,可李清却扭扭捏捏说是有话要对她说,她只好派了心腹婢女瑶光随侍玉奴,等人走了,这才沉下脸对儿子喝道:“那么多长公主,只有玉真最得陛下欢心和信赖,而且又是你嫡亲姑姑,你陪着杨氏去见她是应该的,推三阻四干什么?”
“阿娘,太真和她那师尊从前朝夕相处,如今婚后说不定有什么私密话要说,我去杵在JgJI;干什么?”一句话说得武惠妃脸色稍霁,李清便满脸堆笑地在武惠妃身侧屈膝跪坐了下来,“阿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您就要多一个孙儿了。”
“什么!”武惠妃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又惊又喜,“这么快?杨氏这才过门一个多月,哪个御医诊出来了?这么早就能看出是男是女?”
面对母亲这样的反应,李清不禁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这才小声说道:“不是太真,是王府中一个媵妾……”
话还没说完,武惠妃登时大怒:“胡闹!我费尽心思方才为你娶得杨氏,你竟然在这当口还有心只顾着那些媵妾?”
“阿娘,太真听说之后都心平气和的,你恼什么!”李清顿时不乐意了,“就算是庶长子,那也是我的儿子。阿爷从前还不是未曾有过嫡子?”
一句话噎得武惠妃心里发慌,可是,听到玉奴心平气和,她总算顺过了心头那口气,可仍旧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儿子好一番。李清面上唯唯,心中却大是不以为然。玉奴最爱的不是音律,便是乐谱,他和她根本说不到一块去,好在既不来管他,也不拈酸吃醋,他自然也就无所谓了。横竖虽为夫妻,大家各过各的,却也逍遥自在。等到掣出去看宁王和宁王妃这对养父养母的借口从母亲那溜出来,他早就把玉奴给抛在脑后了。
而武惠妃送走了儿子,那张脸就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方才保住了这第一个儿子,宁王夫妇也算是对其照拂得不遗余力,可怎么就让李清成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样子?哪怕做出个琴瑟和谐的样子给玉真公主看一看,在目前看来,那也显然是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的!
时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