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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周通大约还在外城禁军校场附近蹲点呢。在他心目里，自己媳妇大约还是一个微微凸着肚子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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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王老汉，急匆匆穿街过巷，一路上免不得左顾右盼，做贼心虚，觉得谁都认得自己。看到路边一个杂货店掌柜的露出头来，好奇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连忙脸一偏，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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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十分尽责，用她给的金子，给孙雪娥在上土桥附近单租了一个小门小院。刚进巷子口，就听到里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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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茶汤的老伴……一个同样白发苍苍老婆婆……佝偻着身子从院里跑进来，手里攥着几块热湿巾，着急地一甩一甩，一双老眼又浑又红，见了潘小园都快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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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可来了！……没见过生娃生这么久的，这一天一夜了，还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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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一听，吓得心里一哆嗦：“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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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我早就不让你那小婶子吃太多，可她不听，这下好了，肚子养那么大，迟了多久才要生，哎哟哟，这要是下不来，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让我们说不清啊……再多给钱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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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眉毛一竖，骂自己老婆：“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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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我不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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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一边汗如雨下。今天是梁山兄弟们赌命的日子。周通的老婆孩子，也偏偏挑了这一日，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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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来，王老汉家里顿时有了主心骨。王老太婆赶紧问：“娘子，眼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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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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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阿姨，自己又不是没生过，眼下问她一个生手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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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让自己是孙雪娥的“监护人”呢。王老汉两口子虽然老实巴交，到底胆小怕事，遇事不敢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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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王老汉老两口一脸依赖和期待地看着自己，不假思索说：“别急。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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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家门口，已经指指点点围了好几个三姑六婆，一边扒头往里看，一边叹息：“唉，这小娘子的男人真是钱迷心窍，外出经商赚钱，连老婆生孩子也顾不得，留她一个人受罪！……不过话说回来，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她越叫越疼，怎的不知道消停些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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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把孙雪娥寄托在此，用的说辞便是“她男人外出经商”。要是周通此时现身，非得被满巷的老婆子口水淹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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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进产房，脑子理理顺，问道：“那个……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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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了邻家的陈婆子，已经在里头忙了一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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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口气。至少有懂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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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不放心，“再请两个，要口碑最好的，给大户人家夫人接生的那种，最好接过难产的……别怕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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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巴巴的去了。王老太婆悄声道：“那个娘子，整天在念叨她男人，我让她省省力气，也不干，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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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应和她这句话似的，产房里一声撕心裂肺：“姓周的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呜呜……老娘、老娘为你生孩子受苦……你、你是在哪儿风流快活，是不是……呜呜……是不是早就把我……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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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陈婆子有些不耐烦：“娘子再喊，当心生不出来！下来走走！生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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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娥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比她男人的声儿还难听：“呜呜，下不来……我偏喊……姓周的你不是人，都是你害的……你的孩儿要出不来啦……疼……憋死我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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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门外的一圈人全都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这点疼都受不了，哪个女人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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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婆一脸绝望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敢情这一天一夜，孙妹子就没消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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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街坊邻里倒是热心，看热闹之余，也有的朝里面喊：“小娘子，再坚持会子！”还不忘七手八脚的给递来热水、剪刀、抹布、木盆，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在产房外面堆了一堆。王老太婆在灶上熬了粥，有人便给盛了送进去……没过一会儿，又给原封不动的递了出来，说是产妇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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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顶着房门缝里飘出来的血腥味，鼓起勇气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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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王老太太作势拦一拦：“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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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无畏的推门一进，眼前一片惨烈，当即“啊”了一声，自己跟着幻肢狂痛，捂着眼睛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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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那陈婆子倒是都嘻嘻笑。这是哪家小娘子，一瞧就是没生育过，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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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头不慌不忙地吩咐：“麻烦再递盆热水来！……没经验的就不用进来了，不过……不过来递个东西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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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孙雪娥半死不活的，眼睛却尖，一下子看见了门口露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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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的眩晕劲儿还没下去，就听到里面一声希望满满的：“六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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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墙，大声答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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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透亮三分：“你回来了！我……我……我男人呢……叫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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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新请的两个婆子也来了，一看就比那陈婆子专业不少，一个个走路精气神，提着大包小包，顺着王老汉的手指，掀帘进了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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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王老汉他们不肯花钱，而是这些小老百姓阶层，养个孩子全靠顺其自然的命，出不起太多钱，也自然没有“请高级稳婆”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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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几位专业人员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门外围观群众的士气。大伙纷纷叹道：“还是有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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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里立刻开始熟练地会诊评估：“哎唷，肚子这么大，莫不是双胎？……不是，吃太胖了……这可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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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娥一听，更是心慌哭闹：“呜，要裂了……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我要我汉子……呜呜，你在山里当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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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怎么能喊出来！潘小园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冲进去，轻轻捂住孙雪娥的嘴，把最后几个字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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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稳婆听到孙雪娥说什么“在山里当大王”，都是一脸惊愕，吞吞吐吐的问：“这小娘子说……她男人……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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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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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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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稳婆果然是服侍过大户人家的，没一刻，已经将乱七八糟的产房拾掇得干净利落，产妇的下半身也围了起来，墙角熏了淡淡的香，减少了血腥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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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不然自己非得晕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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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到深深陷在枕头里的一张苍白的脸。比往日见的肥了一大圈，脸颊鼻头全是浮肿，眼睛翻着白，随着呼吸，那眼球一凸一凸的，像离了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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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被子下面高高凸起的一团，大得可怕，隐约可见一颤一颤的，底下支出两条伶仃的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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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刻是不是莫过于此。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兔死狐悲之情，又是一阵幻肢痛，眼圈就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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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又听见远处隐约的相国寺钟声。心里乱七八糟的几近胀裂。时辰已到，行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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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东京城已经陷入了一个静悄悄的巨大的局，而潘小园觉得，眼下自己也必须组织起一个小小的局，撑住这产房方圆的几丈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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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行动的当日； 潘小园按照计划； 自己装扮成寻常民妇； 青衫罗裙； 挎个小背囊； 袖子里揣点零钱，声称是去进城买东西的。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市场今日开市，进城淘货的郊区乡民络绎不绝。没什么波折，就随行的二十来人就先后混进了城。
还好一队人里不缺老江湖。武松当即调兵遣将：“燕兄弟，你带着其他人； 先找客店安顿下来。我记得东水门内有久住王员外家； 还算干净。要是那家客满，就去北边岳庙等候。我和……六娘； 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那群骗子。”
最后一句话，咬得有点犹豫。虽然知道其他人定然没意见； 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个“任人唯亲”。潘小园脸上微微一红，决定这次不跟他唱反调。
不过他有他的考量。倘若大伙一起行动，未免给对方传达一个如临大敌的讯号，让人看得轻了，况且若是万一出事； 连个接应报讯的都没有。
因此少数领头的出面即可。剩下一队人也需要个靠谱的领导。潘小园和燕青都是拿主意的，倘若他点了燕青一起； 两个人加起来的做生意天分，不及潘小园的一根手指头……其中一大半都是燕青拖的后腿……人家难免起疑。
再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