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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学生谢陛下隆恩。”钱渊赶紧拜倒。
嘉靖帝哈哈笑着招手示意钱渊起身,“遭遇大变十余日后,还能在南直隶乡试中登榜,不愧是少年才子。”
钱渊能说什么……只能尽量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嘉靖帝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后问出第一个问题,“太平府夜战全歼倭寇,到底是谁领军?”
“无人领军。”
钱渊的回答非常迅速,也非常出乎嘉靖帝的预料之外。
微垂眼帘盯着地上的金砖,钱渊开口道:“其实这个问题换个问法是有答案的,那夜,到底是谁杀了那股倭寇。”
顿了顿,钱渊抬起头,用平静的口吻清晰的吐出,“是学生。”
这些日子最困扰嘉靖帝的问题就是这个,倭寇跋涉千余里奔袭南京,到底是谁剿灭了这股倭寇,是浙江巡抚胡宗宪?还是应天巡抚曹邦辅?
南京递来的消息纷乱杂陈,有替胡宗宪表功的,有替曹邦辅说话的,还有大骂魏国公徐鹏举的。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能决定是胡宗宪还是曹邦辅来接任浙直总督,但嘉靖帝绝不希望自己被臣子戏弄。
嘉靖帝常年居于西苑修道,极少召见朝臣,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总是试图掌控一切……这也是嘉靖一朝,锦衣卫势力如此庞大的主要原因。
关于这个问题,嘉靖帝有过无数种猜测,也看过陆炳送上密奏中东南流传的各种流言,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最不可能的猜测才是真相。
“百余倭寇……”一旁的黄锦都结巴了,“据说死在他们手中的军民愈五千,你……你一个人……”
“百余倭寇自海盐登陆袭北新关,跋涉千余里抵达太平府时,还剩真倭三十九人。”钱渊不快不慢的说道:“就我一人,一柄匕首,杀三十二人,随后田洲狼兵入村。”
嘉靖帝眯着眼盯着钱渊,他不认为这个少年郎会在自己面前撒这种很容易被戳破的弥天大谎,但他需要一个解释。
“说起来也简单。”钱渊慢条斯理的说:“倭寇也是人,是要吃饭喝汤的,学生下了药。”
“噗嗤!”
一旁的黄锦没忍住笑出声来了,去年临平山一战俘虏四百倭寇,这是抗倭以来俘虏人数最多的……之前最高纪录是十三人。
黄锦犹记得当时陆炳面奏说起临平山一战内幕时的扭曲面庞,也记得当时嘉靖帝的放怀大笑。
“故技重施……”嘉靖帝脸上也浮现出丝丝笑意,“下了药,然后一个人顺利的杀尽倭寇?”
“当然没那么轻松。”钱渊舔了舔嘴唇,“那是催人入眠的药,放在绿豆汤中,半夜起身,手持匕首……”
“手捂嘴后匕首刺胸……浑身染血,状如恶魔……”
“记得那夜月光皎洁……”
看着这少年郎渐渐敛起的眉头,黄锦咽了口唾沫,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幕,月光洒遍村落,血人一般的少年郎手持匕首,漫步在村中小道上,身后尽是尸山血海。
“记得杀了三十一真倭,恰巧碰到倭寇首领起夜。”钱渊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冷意,“此贼武艺高强,凶悍暴虐,手中不下千条性命。”
虽然这少年郎就坐在面前,嘉靖帝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后来呢?”
“匕首刺肩,纠缠翻滚,三记头槌。”钱渊咧嘴一笑,“然后……学生咬死了他。”
空荡荡的后殿陷入沉默,似乎有冷风顺着缝隙钻入盘旋在三人左右,黄锦瞄了眼钱渊那一口森森白牙,赶紧扭过脑袋不敢再看。
“此举一旦传出,天下有几人肯与学生相交?”
“但学生不敢欺瞒陛下。”
嘉靖帝神色微动,的确如此,士子杀倭能享誉美名,但亲口要死倭寇……名声还有,但未必全都是美名。
“倭寇横行千里,烧杀抢掠,随意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哀嚎遍地。”
钱渊已经有点哽咽,话语断断续续。
“学生亲眼目睹,学生亲耳所闻……”
“尚未学会说话的孩童,年迈犹下田劳作的老农……”
“父丧子,儿丧母,夫丧妻……”
钱渊起身拜倒在地,“学生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只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大滴的泪珠坠落在金砖上,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表演的钱渊心里弥漫着恨意和悲哀,那些自己努力忘记的一幕幕,只怕这辈子都会缠绕着自己。
嘉靖帝霍然起身,几步走过来,亲手将钱渊扶起,甚至还亲近的拍了拍钱渊已经有些潮湿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介生员,年不过二十,眼见惨状,不顾自身安危,毅然杀倭,别说只是咬死,就算是食其肉,喝其血,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陛下。”清醒过来的钱渊再拜倒在地。
“起来吧。”黄锦赶快过来扶起钱渊,“来来来,喝杯茶。”
“谢黄公公。”
“应该的,咱家虽然奴婢之身,也佩服此番壮举,日后有人说三道四,咱家甩他大耳刮子。”黄锦笑嘻嘻的又问道:“咬死了那厮,剩下的倭寇呢?”
钱渊捧着茶继续说:“也就是学生运气,本以为要命丧倭寇之手,所以才下了狠心让那倭寇首领陪葬……刚好那夜狼兵夜袭,全歼剩下的几个倭寇。”
“田洲狼兵?”平复心情的嘉靖帝追问道:“是何人领兵?”
钱渊犹豫了下,苦笑道:“田洲狼兵头目钟南,但实际统兵的……是学生召集的护卫的头领,所以适才说,无人领兵。”
“护卫头领?”
“自三年前倭寇乱起,学生召集数十护卫,大都是松江佃户子弟,崇德、嘉定、临平山诸战皆颇有斩获。”钱渊仔细解释道:“为首的头领是台州人杨文,此人虽然年轻,但腹有韬略,通晓兵法,勇猛善战。”
“台州是倭寇侵袭次数最多的府洲,杨文整日愤恨,每每逢倭都奋不顾身,吴淞总兵俞大猷、浙江游击戚继光都曾想召其从军,只是三年前杨文遭难为学生所救,所以不肯离去。”
“自学生被倭寇掳走裹挟,杨文率护卫和田洲狼兵一路追击,期间是他主事。”
将功劳推到杨文头上也是无可奈何的,钟南是胡宗宪亲口派遣的,钱渊实在不想在没有任何迹象的前提下,在胡宗宪和曹邦辅之间做出选择。
而王义……万一嘉靖帝来了兴致召见,再万一被认出是曾冼旧部……为保证万无一失,钱渊才索性让王义这次没有随他入京。
嘉靖帝又问了几句,才长叹道:“天下不缺忠勇之士,为何东南倭乱迟迟不息?”
钱渊闭上了嘴巴,自个儿的问题还没有说完呢。
果然下一刻,黄锦问出了最让外人疑惑的一个问题。
“徽州府至太平府,近千里路,倭寇裹挟却……而且你还能得倭寇信任,为其裹伤,为其料理食宿?”
钱渊打点精神,“不敢欺瞒陛下,此事自有缘故,不过说起来就话长了。”
嘉靖帝坐下抿了口茶,摆出了一副聚精会神听评书的架势。
脸谱下的大明
第两百二十四章 面圣(三)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严嵩这糟老头还能稳得住,但严世蕃有点坐立不安了。
自从嘉靖帝移居西苑后,除了内阁以及个别宠信臣子外,很少见朝臣,而即使是严嵩本人觐见,能待上半个时辰就不错了……当然,这也和严嵩年岁已高有关。
“还真是简在帝心。”严世蕃牢骚道:“也就是年纪还小,而且明年也未必能中进士,不然又是个李默!”
严嵩皱眉训斥道:“此子这两三年之举你难道不知?如何能轻视?”
“是是是,据说东南各地茶馆都不讲《水浒忠义传》了。”严世蕃两眼一翻,“赵文华和他关系不错,回头找时间……”
严嵩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早在钱渊第一次赴杭就成了书中人,如今关于他的话本在江南各地流传,不过今天,他客串了一回说书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嘉靖帝感慨道:“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你活了下来。”
“难怪,难怪。”黄锦啧啧道:“正巧倭寇的向导受了伤,又那贼子正巧知道你是药行中人,这才没杀了你。”
“侥天之幸。”钱渊摊手道:“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我是谁。”
“对对对,之前的山贼在嘉定城内被你一网打尽,唯独漏了这一个,还好他不知道你就是钱渊。”黄锦都替钱渊捏了把冷汗,那段日子几乎是在悬崖边纵跃啊。
“之后你就一直跟着倭寇去了太平府?”嘉靖帝随手取了本册子看了两眼,“南陵县外,有人看到你替倭寇探路。”
“而且是孤身一人。”钱渊平静的说:“学生说过,不会对陛下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深深吸了口气,钱渊轻声道:“其实在此之前,学生就有逃脱之机,是在泾县。”
“记得是在一家药行门口……”
渐渐陷入回忆的钱渊面孔有些扭曲,地痞流氓的骚扰,划破长空的闪亮刀光,惊恐拥挤以至于被踩倒的百姓,还有被劈倒的少妇,还不懂事只知道嘻嘻笑闹的婴儿,以及李福长刀上的丝丝血迹。
低沉的话语在殿内缓缓响起,杂乱没有次序的讲述让嘉靖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视线所及看见钱渊眼中闪烁的泪花,还有哀伤背后的那一抹狠色。
“本可以轻松逃走,但你最后选择留下来。”
“学生知道身后有狼兵、护卫追击,应该脱身后汇合再返身,但……”
“义勇之举,虽然愚蠢却有血性。”嘉靖帝叹道:“前几日,赵文华曾与人谈起,钱展才护送家眷迁居杭州,却孤身而返松江。”
钱渊沉默片刻后抬头,“但学生不后悔。”
嘉靖帝盯着钱渊的眼睛,良久点头道:“人无再少年……真好,不用想那么多。”
嘉靖帝心有戚戚焉,当年自己初登大位,一力抗衡权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