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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奕高高跳起,接住坠下来的泥塑断手,以及一同坠下来的物事,炽烈的光波从头顶沉闷炸响,心湖里的三柄悬剑一阵震颤,圣乐崩溃最后一战的结果,已经呈现出来!
圣乐王的身躯并没有落下,而是与那道轰然炸开的余波一起,在穹顶之上,永久的寂灭。
在空中背对大地下坠的“剑器近”,打赢了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他的神性已经殆尽,浑身缓慢覆盖一层泥浆,如凝结冰晶一般。
面对穹顶的“剑器近”,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骄傲无比的注视着云层之上,自己的最终对手,被浩浩荡荡的余波吞噬。
宁奕接过“剑器近”,他落回青山山顶,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穿梭云层下坠的十二柄飞剑,噼里啪啦如雨珠落下,失去了原本的锋锐,逐渐化为石剑。
“公平对决他输了。”
眼神明亮,仍然带着杀意的剑器近,身上没有石化的部位已经很少,他坠下苍穹,如若不是宁奕及时接到,砸在大地之上,身躯已经四分五裂,不可能像之前小洞天那样的保存完好。
宁奕有些手忙脚乱,他刚刚在丹田之内,凝聚了一些神性,现在毫不吝啬的全都注入剑器近的身躯里,试图把那只断裂的手臂拼上,发现只是徒劳。
宁奕艰涩说道:“前辈”
“无碍。”
胸膛覆盖了一层泥浆的剑器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下,声音轻柔道:“此战之后,便无遗憾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那条断臂,并非是被圣乐王斩下,而是自己递出最后一剑之时,神性已经不足,持剑之手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被剑气震得破碎断去。
“宁奕,你放手即可。”
宁奕咬紧牙齿,仍然不管不顾,继续输送神性。
“宁奕”
剑器近皱起眉头。
他看着少年郎倔强的脸庞,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必如此?”
他已看淡生死,放开一切。
如今当年恩怨,如烟云散,只等着神性干涸之后,神识散开在这天地之间。
也无什么好牵挂的。
这句话说完,宁奕低下头来,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开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您救了我一命,这是涌泉之恩。”
宁奕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第七十九章 剑气依然在
青山山顶。
宁奕将自己拼命凝聚而出的神性,全都送入剑器近的身躯当中,断手已经拼接不上,但是身躯的泥塑程度,有了一些好转。
这一战打得何等惨烈,青山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周围的树木和景物都已经坍塌破败,遍地树叶纷飞,一片狼藉。
宁奕知道,剑器近前辈的神念状态尚可,此刻送到山下,也许还能与自己的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和水月,说上两句话。
正当他准备背起剑器近的时候。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剑器近忽然开口问道:“宁奕,这是谁对你说的?”
“我自幼无爹无娘,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对我说。”宁奕笑了笑,不以为然,“人在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个信念的,对吧?”
剑器近没有说话,任由宁奕背着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木然没有感觉,宁奕蹲下身子,捡起断手,还有跌落在地,沦为泥塑石剑的十二柄剑器,确定了一柄不少,一大把攥在掌心,开始向着山路下走去。
少年的声音,在山路的清风当中摇曳。
“前辈您知道么?”
“我生下来无爹无娘,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很多道理,是我在西岭荒外的生死搏杀,还有清白城里摸滚打爬,一步一个泥泞,深刻体会到的。”宁奕背着剑器近,他觉得身后的先生并不算如何沉重,脚步微错,开始下山,周遭的树木倾塌,象征着应天府鼎盛气象的青山,在昨晚的疾风骤雨当中,被拔出了所有的古木,百年积淀毁于一旦。
他声音极轻的开口:“七岁那年,我带着丫头在菩萨庙外找吃食,人生地不熟,在西岭荒郊野外的大雪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丫头冻得昏了过去,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宁奕顿了顿,神情并不辛酸,而是带着轻松的口气,笑着说道:“有位老人救了我们,不仅给了我衣服,还给了我一把猎弓,他在大雪天里教了我怎么猎杀动物,雪地里什么都有,狡猾的雪兔,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生性猛烈的大憨猪,成群结队行走的雪狼他教了我一些猎杀动物的技巧。”
剑器近笑着说道:“是个好人。”
“我也这么以为的。”宁奕轻声道:“如果他不试着把丫头拐走,卖掉的话,我真的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救我命的那个人。”
剑器近沉默下来。
“那一天我昏昏沉沉醒过来,发现丫头不见了,我沿着脚印一路去找。”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我看到丫头被他抗在肩头,我以为他只是带着丫头出去走一走,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我跟了很久,我发现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
“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我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射中了他的腰。”宁奕攥着十二柄石剑,咬牙道:“他救了我一条命,所以我饶了他一条命。”
“后来我去了清白城,去铁匠铺里当学徒,老板收我做学徒,只给饭钱,丫头体弱多病,身份特殊,我不好带着她进城,要处处提防着,不能被人发现,白天要照顾她,晚上等到夜深了,才能偷偷摸摸去城里干活,铺子里,没人干的活,那些脏活累活苦活,通通留下来,都由我来干。”宁奕淡淡说道:“我只拿一份工钱,干两三个人干的活,但我只有晚上能来铁匠铺,第一个师傅嫌弃我个头小,算是半个施舍的给了我一个馒头,学完这门手艺之后,换了好几家店铺,最后都没有人愿意收我第二年的冬天,我也熬了过来。”
“到了后面,我想通了。我还要送丫头到天都,如果还要为每个来临的冬天而发愁”宁奕顿了顿,轻声道:“我恐怕无法完成这个承诺。”
“前辈,您知道么?”
宁奕第二次说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些酸楚。
“有一天我半夜回来,我看到丫头在庙里跪着求菩萨,求神仙,她说她说她希望哥哥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以后冬天能够过得暖和一些,不要让哥哥冻着。”
“我不相信菩萨,也不相信神仙。”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道:“我求过无数次,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在无数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哪怕有好心人,哪怕只有一个,他愿意无偿的伸出一只手,愿意帮一帮我,我都会相信,菩萨是真的,神仙也是真的。”
“但是,没有”宁奕的声音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一个也没有。”
剑器近的声音,很是微弱。
“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不曾见过如今的天下”他声音很轻,但很是笃定的说道:“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黑暗的。”
“是啊。”宁奕笑着提了提背后的泥塑石像,他轻声道:“再后面,我遇到了徐藏师兄,遇到了蜀山的那些人这个世界,其实很可爱。”
“我在小霜山待了一年,读了赵蕤先生的《反经》,他说一位剑修的剑道境界,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宁奕顿了顿,说道:“剑器可切世间一切拦路之物,唯独切不断一颗人心。”
“是的。”
“所以我曾经问过自己,想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要当什么样的人?”
“我想当一个善人,也想当一个恶人。”
剑器近挑起眉头。
“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并不动摇,像是说着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情,轻轻问道:“这算不算是善人?”
剑器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算的。”
宁奕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
他知道这当然便算是“恶人”了,于是没有去问。
“我不在乎世俗间的褒贬名声,我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宁奕背着剑器近,注视着前面的山路,缓慢向下,一字一句道:“那些规矩和条框,都不重要。”
剑器近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并不会拥抱世界,温柔以对。
恩归恩,仇归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样的道理对吗?
对吗,不对吗?
世上从来就没有对错。
但是有时候,一些极端的选择,会让人走到极端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
剑器近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想到了一些遥远而不堪回首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一丝神念上的痛苦。
自己的身上,肌肤重新开始泥塑化,宁奕的神性,在大战落幕之后,本来就维系不了多久,如今情况重新开始恶化。
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剑器近若有所思。
走了一截距离。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宁奕止步。”
少年郎惘然停下脚步,身后剑器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他将泥塑石像轻轻放在地上。
手上的十二柄石剑,已经开始簌簌落尘。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神念即将崩塌的征兆。
“前辈”他有些焦急,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石路,青山的山路很长,山体巍峨,自己背动剑器近泥塑,已经相当不易,就算再快上一些,很可能也赶不上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