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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裴烦谨慎向后退了半步,背部抵靠着府邸的墙壁,她的身后就是自己藏剑养剑的房间,这里是天都皇城,如果来者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接下来难免要爆发一些拳脚之争,乃至于要动用剑藏。
场面安静下来。
收伞的女童并没有回答丫头的问题。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自然而然伸出,就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
于是墙头的那盆万年青,就这么掉了下来,稳稳落入掌心。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她抚摸着这盆青叶,轻声喃喃道:“就像是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那桶墩坐在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脏水摇曳的木桶,道:“你在这间破院子里打扫卫生,你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府邸里的下人?”
裴烦沉默了。
“听说天都皇城很热闹,你不应该只待在这里。”
丫头注视着这个红装女童,实在看不出来历,对方的身上,确确实实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的记性很好,从不出错,与这位红衣女童,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知道我的两个名字,也一定知道我的两个身份。”裴烦平静说道:“我的第二个身份,注定我不可以外出,以免惹出太大的风浪。”
“你可以有第三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你出去看一看,走一走,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只要自报山门就可以解决的身份。”抚摸着青叶的红装女童,唇角微微翘起。
裴烦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着对方,道:“譬如?”
“譬如我的弟子。”
抚摸着万年青摇曳叶子,犹如抚摸着一只猫咪柔顺毛发,红衣女童缓慢抬起头来,直视着丫头的双眼,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唇角却带着一抹笑意:“我叫楚绡,这个名字已经被世人忘了很久了你可有印象?”
楚绡
丫头努力搜刮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她蹙起眉头。
并没有印象。
“我听说了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陆圣的符?之道,可以镇压这五百年来天都所有的天才阵法大师。”楚绡微笑说道:“他的符?,潜入应天府不算什么,但是挂在一座小小的剑行侯府邸,却有些暴殄天物了,当然,保平安是足够的,因为根本无人能够看得出来只是很可惜,它遇到了我。”
红色油纸伞被她轻轻放在脚边,立在墙下。
怀中搂着青叶的楚绡,并没有丝毫动作,只是轻轻抬起一只脚。
缓慢落下。
一阵烟尘。
整座府邸,外面根本听不见丝毫动静,内里却截然不同
府邸庭院,忽然之间,天翻地覆,漫天光芒大绽,贴在剑行侯府邸周天的数十上百张符?,就这么被无形气机拉扯出来,一张一张悬停在红装女童的面前,身后,肩头。
“隔音、悬气、屏息不错。”
红衣女童的神情恬淡,眼瞳里徐徐多了三四分的复杂意味。她一一端详着这些符?,手指摩挲着崭新的纹路,符?如有灵性,鱼贯而来,划擦着她的指腹掠过,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经年不见的老熟人。
她眼里有些湿润,一闪而逝,轻声喃喃道:“有陆圣的三分模样。”
裴烦忽然放下了警惕,怔怔看着眼前的红装女童。
她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女童低垂眉眼,轻柔笑了笑。
“我从紫山来。”
第二百章 因为你是裴?F的女儿
“紫山的弟子,一代只收一位。”
“我的弟子聂红绫,死在了十年前的天都血夜。”说这些话的时候,红衣女童看不出有丝毫喜怒哀乐,她声音很轻说道:“徐藏临死之前来到紫山,为的就是一睹她的墓碑。”
楚绡向后微微倾斜,靠在石壁上,一道道符?,围绕着她的衣袂袖袍缝隙穿插起伏。
“徐藏曾无数次拜访紫山,询问聂红绫的生死,直至最后一刻,亲眼确认死讯,才放下那道执念。”
“生死有命,道法无常。我紫山虽然世代钻研生死禁术,却没有令死人复生的逆天之法。”红衣女童面无表情说道:“聂红绫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被送至紫山的时候,只余下一角衣袂,神魂灭尽,纵然是我,也无能为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轻轻揉搓着万年青的青叶,那盆青叶摇晃一二,像是见到了熟悉的主人。
“这是紫山的‘万年长青’。”楚绡坐直身子,看着裴烦,微笑说道:“你应该知道,世上盛传着一种说法:紫山山内长眠着曾经的不朽者。这些青叶就伴随着那位不朽者一起沉睡,若是紫山最深处的不朽者有一天醒来,那么漫山青叶变紫叶。这盆青叶是聂红绫从紫山采摘而出,送给徐藏的定情信物,徐藏贴身带着,视若珍宝,可以延缓死气,延续寿元,与紫山神性朝夕相伴,它已有了灵智,若是再有一些机缘,说不定可以以妖身踏上修行之路。”
裴烦的心中微微一颤。
她抿起嘴唇,“紫山尽头,真有不朽者?”
楚绡笑了,道:“你若是愿入我紫山,自然便会知晓。”
“前辈与陆圣先生有旧?”裴烦看着眼前的红衣女童,看这副稚嫩模样,这个女童拎出来放到天都的街道让看客来猜,猜六岁七岁的都有,身上粉嫩如莲花,能掐出水来,蜀山的真正山主陆圣,则是已经五百年前的传奇人物。
楚绡刚刚指尖摩挲符?时候流露出来的目光,里面蕴含了很多的意味
“我看起来”红衣女童淡淡道:“很年轻?”
岂止是年轻丫头在心底腹诽,楚绡如果有五百年的年龄,放到大隋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老妖怪,还能有如此逆天容貌,说出来谁会相信?
她转念一想,大隋天下的那些涅??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能力者,想要常葆容颜,想来也不是难事,这只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
“我现在的模样能够堂而皇之行走在天都皇城里,不用担心被那个姓李的看见,因为这只是一具女童身体,永远停在了六岁半。”楚绡靠着石壁,她懒懒道:“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烂好人,却也没坏到与南疆鬼修一样剥食幼婴修行功法的地步,这具身子被我‘看中’之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五行通窍,八面玲珑,大隋境内的流亡饥荒,时有发生,无圣山庇护的地界尤其如此,近年来越发越乱,世道不太平,遍地都是已死和将死之人。”
裴烦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衣女童。
“怎么?不相信?觉得天都地界繁华,所以大隋天下便与流民饥荒战乱无关?”楚绡笑了笑,道:“就算是蜀山笼罩的核心地界,也常有土匪劫掠的事情发生,更何况是那些被圣山抛弃的土地和子民?你可知道,大隋的修行界迎来了一个盛世,可是根基却已烂了。”
裴烦默默回想着自己和宁奕,在西岭境外的遭遇,烧杀抢掠,强取豪夺,刀口舔血,大雪将血水掩埋,一夜之后,崭新如昨。
大隋的太多肮脏,被埋在广袤境域的土壤里,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看似仍然坚挺实则已经腐朽空心的骨子里。
楚绡说得没有错。
如果没有周游先生,宁奕和自己甚至无法进入大隋境内,这是为何?太多的流浪者要涌入四境,西岭比境关内还要动荡她回想起昔日入关之时,自己坐在鸟背上俯瞰而下,那条大气磅礴恢弘至极的西境长城,城头下排着密密麻麻的长队因为饥荒而不得不长途跋涉迁移求生的子民,就像是蝼蚁一般,从高空俯瞰,一眼望不尽。
“裴丫头。”红衣女童缓慢站起身子,淡淡道:“紫山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二,生死人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肉白骨,却不在话下。”
这句话大有深意。
“嗖”的一声。
一道影子轻柔抛来。
裴烦定了定神,她接过那块玉佩,温润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气息,白玉玉璧之中有着温和的水流,封闭流淌。
“无须急着给我回答,这块玉佩里的东西,你可以琢磨一二。有需要的话,可以试着捏碎它,你我便算是结了善缘,至于紫山,你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楚绡站起身子,她掌心的那盆万年青重新倒退而回,微微落在院子墙头,一张纸符?疾射而出,张弛有度,悬停在院子的周天四角,荧光微弱,终是敛去声息。
“蓬”的一声,大红色的油纸伞被她撑开。
“前辈。”
裴烦看着楚绡,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是我?”
伞下的面容看不清楚。
“赵蕤有一句谶言,大隋会被一位徐姓之人,点燃燎原之火。”楚绡的声音,缥缈如隔云雾一端,“因为大隋太暗了,需要这一团火,照亮世间光明,但是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些微火星。”
“实在没有想到。”裴烦笑了笑,道:“前辈竟然是背负大宏愿,希望众生抬头见到光明的那一类人?”
“不。”
楚绡摇了摇头。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燎原之后,空余死灰。”
“聂红绫为了徐藏,甘愿死在天都皇城,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悲剧。”楚绡撑伞推开剑行侯府邸,沙哑说道:“你问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裴?f的女儿。”
第二百零一章 我的师兄真的死了吗
长陵的雨停了。
宁奕顺着山路向下走。
山石未干,氤氲灵气,小道两旁,霜草根根摇曳,缓慢向着宁奕弯下腰身。
宁奕所过之处,长陵的石碑,似乎都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应。
宁奕观尽了长陵的剑道石碑,如今他的魂海里,多得是那些未曾参悟完全,只得一丝意境初胚的剑意,太乙救苦天尊的那柄拔罪剑,就靠拢在池水边沿,满池池水,神性起伏,一道道剑意如细微浮萍,向下钻去,生底扎根,还未发芽,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孕育成熟。
宁奕倒是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