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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好些年的,阮炳才对这方面的感觉比江宛更敏锐。
阮炳才琢磨着,这普通兵丁来打仗很难说是为了家国大义,多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来军营里混口饭吃,更有甚者是被强征来的,混日子罢了。
这些人不在少数,那么,若是有人让他们去卖命还要克扣他们的粮饷,或许就能彻底激怒他们了。不过这背后怎么操作,恐怕还要看宁统的手段,否则难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不过这都是未来的事,眼下摆在他眼前就是要不要去北戎,要不要帮宁统完成他的计划。
依江宛所说,皇帝没有几天好活了,反正他在军营里,熊护卫也进不来,无人监视,无人逼迫,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做些真正想做的事。
恕州要救,天下也要救。
他自认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言辞也可做刀剑,未必不能博杀出一片青天。
阮炳才整了整衣冠。
不过江宛刚才屡屡对他比出“二”的手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仿佛依稀还说了个“二王子”,北戎哪里来的二王子?
他正琢磨着,隐约听见外头人喊“少将军好”。
宁剡回来了!
阮炳才眼睛一亮。
他记得来定州的路上,江宛好像说过她和宁剡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还说什么可怜被宁家拆散,有情人难成眷属,他如今求告无门,自身难保,不知道能求谁救出江宛,这宁剡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阮炳才一个箭步跨到他这顶小帐篷里唯一的窗口,呼喊道:“宁少将军,宁剡少将军!”
宁剡停住脚步,转身看去,便见一个头发散乱的家伙对自己挥手绢。
宁剡问身边的亲兵:“那位是何人?”
“是阮知州。”
宁剡眉头皱起,不由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确认:“是那位曾去北戎和谈的阮大人?”
亲兵道:“是。”
宁剡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伙看着倒不像个使节,像个疯子啊。
这么个玩意儿能和呼延律江谈出什么来?
谈割让定州吗?
宁剡面色一肃,大步朝阮炳才的帐篷走去,他要好好问问这个阮大人,何以对北戎大王提出了割让定州的条件。
拢共没几步路,宁剡就到了那帐篷的小窗前。
阮炳才把半个身子都挤出来,殷切地握住宁剡的手:“少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
宁剡正要呵斥他。
便听阮炳才用极轻极快在他耳边道:“江宛被宁将军抓了,救她。”
阮炳才重重握了握宁剡的手。
……
“少将军怎么在此处?”
“我要带走车里的人。”
“可是将军吩咐下来,叫我们……”
“如今我爹有了新的吩咐,交代我来办,快把人给我。”
“不知将军是怎么交代您的,小的也是听令办事……”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再不把人交给我,耽搁了大事,我唯你是问!”
“这……既然少将军发话,小的也只能从命,不过将军千叮咛万嘱咐,下了死命令叫……”
“闭嘴,下车。”
马车很快又跑动起来,江宛动了动被绑住的胳膊,已经知道带她走的人是宁剡。
宁剡怎么会来救她?
莫非他们父子勾结,这是一出计?
马车跑得非常野,东摇西晃,江宛双手双脚都被绑着,被甩得像条毛毛虫一样在车厢里翻滚,胳膊腿肯定都摔青了。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江宛的第一感觉就是想吐,可是嘴里的布塞到嗓子眼,如果她真的吐了,在被恶心死之前,可能会被呛死,所以只能拼命忍着。
很快有人扶起她,解开蒙住她眼睛的布条,江宛自己拔出嘴里的棉布,先干呕了两声。
宁剡替她解开绑住手脚的麻绳,把她提下马车:“你走吧。”
江宛昏头昏脑:“哈?”
她先仅仅拽住宁剡的胳膊:“呕……你不能……呕……走……”
宁剡看她呕得一抽一抽的,自己也觉得犯恶心,终于喉头一缩,他也:“呕——”
一刻钟后,宁剡想起自己马上有水囊,于是拿来给江宛喝水。
江宛揉了揉脖子,觉得喉咙都要被冒上来的酸水灼伤了。
“宁将军,在汴京,我欠你个人情,你如今救我一命,我又欠你个人情,”江宛慢慢道,“这么多人情,我不知道要怎么还,更不想说些挑拨父子之情的话……”
“不必多言了,”宁剡站起来,“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过,但我既然救了你,你便不要往我父亲身上泼脏水了。”
“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罪。”江宛撑着膝盖站起来。
她面色白得像血一样,颧骨上却有一块红,大概是刚才在马车里撞的。
宁剡挪开视线:“我不知道,你走吧。”
“劝人怀疑自己的父亲,的确为难,但是宁少将军,我想赌一赌,”江宛站得更直,“你爹要造反,来日中原大地生灵涂炭,想来不是宁少将军愿见的。”
宁剡面如冰霜:“你知道杀了你有多容易吗?”
江宛目光灼灼,不避不闪:“我知道,但你今天还是来救我了。”
第一百零一章 女婴
江宛问:“宁剡,你想做皇帝吗?”
“不。”
江宛笑了。
“你走吧,我不杀你。”宁剡背身道。
“你可以不信,但是别忘了,卫南军的葛将军是怎么死的。”江宛道。
宁剡到最后也没有说到底信不信江宛。
不过已经够了。
江宛能做的都做了,总不可能凭三言两语,真的让宁剡回去杀了他爹。
宁剡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管江宛的意思,江宛唯恐宁统的人会追上来,也掉头跑进小巷子里,天色太暗,江宛跑了两步就被一只野猫吓了一跳。
若是魏蔺还在定州城里巡逻,她倒是方便了,然而魏蔺又进了军营,在这定州城里,她真是举目无亲。
不对,江宛抓住胸口的虎牙项链。
只要找到明氏商铺,只要有人能认出这项链……
她花了些功夫绕出巷子,贴着墙根慢慢往前摸索,万幸的是,今日没有下雪,又是月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能借来不少亮。
冷风吹过,江宛瑟瑟发抖。
然而她一路走,果然走到了挂着幌子的商街上。
这一路上,她避过了两拨酒鬼,三拨骑马的形迹可疑的人,每一次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都要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身上还套着灰扑扑的兵丁衣服,看着像个小子,大约走得还没有这么顺利。
虽然天冷,但是前方还是能看见点着灯笼还开门的商铺,江宛缓了口气,慢慢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前面那块残破寒酸的招牌有点似曾相识。
走近一看,招牌斜斜挂着,江宛歪头,她怕自己看错,还特意揉了揉眼睛,这上头的三个字是
一斗粮?
席先生的那个粮铺?
有救了!
江宛扑上去拍门:“开门开门开门!”
喊完三声,她忽然听到这店铺后头传来一线细细的哭声。
江宛瞬间抱紧自己,“谁谁……在哭?”
很快,黑暗中冲出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那妇人跌跌撞撞地朝街尾跑去了。
江宛想扶她一把,都没来得及,那妇人远去了,两道哭声也远去了。
席先生拍着身上的灰,紧跟着走出来。
江宛见了他,先是一喜,又问:“这是怎么了?”
“那女人想把那个婴儿扔进院子后的水井了,被我抓个正着,我吓唬了她一通,她就跑了。”
“把婴儿扔进水井里!她跟那个婴儿的爹娘有仇吗,你怎么让她带走了那个婴儿?”
“没有仇,那就是她自己生的,”席先生赶忙拉住江宛,“你可别去凑热闹,万一被她讹了,我可没功夫管你。”
“她自己生的她为什么要杀掉那个孩子!不行,你也是修道的,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杀人呢!”江宛甩开他的手,再不去,那个妇人就要跑远了。
“你冷静点,那是个女婴。”
江宛置若罔闻,她往前跑:“前面那个姐姐,你慢点儿!”
席先生拦在她身前,紧紧按住她的肩膀:“你要干嘛!”
“我要救那个孩子!”
“江宛!你这是假慈悲!”
“我是假慈悲?”江宛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就是假慈悲……我也要……”
席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替别人想想呢!那个妇人要杀掉自己的女儿,你真觉得是她自己情愿吗!就你是好人!你救了她的女儿,你要她下辈子怎么过!”
那个妇人已经不见了。
再也找不到了。
江宛转头盯着席先生:“为什么?”
“江宛,你可以这样活,指望人人都来感激你,但是很多人不能像你一样活,你活得像个菩萨似的,把别人都比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你要别人怎么活呀?”
“我不明白……”
她只是想救救那个孩子。
“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孩子,可是你也要想着救救那个妇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妇人说家里养活不起孩子了,实在没办法,你想呀,若是个男孩,家里人的口粮都挤一挤,总也有个盼头,可若是个女孩,左右都要许出去,这盼头就没有了。”
“所以你们就要杀了她,她还那么小,说不定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你想想,她来这世上会吃多少苦!”
“我可以收养她。”
“那妇人该怎么办,本来孩子就是她生的,十里八乡把女儿淹死的不在少数,遇见你,这倒成了大罪了,江宛,她也要活下去,她那么痛心,你何必再捅她一刀?”
“她也可怜,她真的好可怜,”江宛脸颊上滑下一串泪来,“我不想捅刀,我没有想要捅刀,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