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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律江轻描淡写道:
“他们去邢州了。”
话音未落,无咎表情遽变。
第四章 生路
江宛的病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活活累出来的病,她底子不好,本要就该好好养着,更何况还中了毒,起初她吃秦嬷嬷的药膳方子,后来则吃闫神医给她的方子,效果不错,的确养出了些肉,可自从她离开汴京,舟车劳顿,往往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很快就瘦了回去。
不过也有好事,她这一晕,倒激出了许久未来的癸水。
初醒时,只觉得下腹坠痛,痛得她不顾饥渴,在床上翻滚。
这时,有人稳稳按住她的双肩,对外道:“送热水来。”
江宛神志未清,一味挣动手脚,还在没有力气,还是被牢牢按着。
有人用勺子往她嘴里送了温水,江宛急切地喝了一口又一口,缓过来后,听见有人对她说:“团姐儿,你可真是受苦了。”
江宛知道是霍娘子,眼泪一下就绷不住了,她心底翻腾起冲天的委屈来,水还没咽,就呜呜要说话,结果被呛了正着。
咳嗽声里,霍娘子一面给她顺气,一面焦急地连声喊着:“大夫,大夫。”
待大夫给她把过脉后,霍娘子冷脸看着她。
江宛的小腹处捂着一个手炉,倒是疼痛稍减,她疲惫地合上眼睛,没有力气说话。
霍容棋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怪她不懂爱惜自己,最终端起一碗粥喂她:“里面加了冰糖,你尝一点。”
江宛张嘴,一勺粥送进她嘴里,温度刚刚好,分量也刚刚好。
江宛虚弱笑道:“好甜呀。”
霍娘子看着她的笑脸就来气:“早知该往里加黄连,身子都成什么样了,竟还笑得出来。”
江宛声音沙哑:“五姨才不舍得我吃黄连呢。”
“话都说不清了还要卖乖,我缺你这一两句好话听吗。”霍娘子嘴硬心软。
江宛握住她的手,对她眨巴眨巴眼。
霍容棋叹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一碗粥下肚,江宛便困了,但她拉着霍娘子的手,使劲睁着眼睛。
霍娘子:“你昏迷了一日一夜,我也该走了。”
江宛顿时大急,紧紧握住她的手。
霍娘子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
“是不是出事了?”江宛听出不对来。
霍娘子看着江宛凹陷的脸颊,终是点头:“本想让你好好养病,不过若是不告诉你,你自己也要琢磨的,我收到消息,明倘遇到了押运粮草的官员,发现他们运的并不是粮食,而是沙子和草秆,这两日也该到定州了。”
“怎么会如此?”
“想来又是那位的手笔,只是这样一来,大军没了供养,怕是要生乱,”霍娘子面容镇定,“少不得要我出面周旋一二。”
纵有万贯家财,也不是谁都愿意慷慨解囊,霍娘子前些日子还琢磨着扳倒承平帝,眼下却愿意解镇北军断粮之危局,这个转变里总有为她考虑之处。
江宛心中感动,溢于言表。
“还有一事,我已考虑了许久。”霍娘子郑重道,“明氏这个摊子我想交给你。”
“我?”江宛吃惊。
“早在汴京,我便有了这个念头,自你来了浚州,我更觉得这样才好,这副家当若交给明倘,怕是不出一年便要被人坑光,不如给你,也是你安身立命的一条路。”
“我原以为没有路能给我走的……”江宛心中滋味莫名。
她曾经认为自己是无路可走的人,她明明有铺子田产,却从来不敢认真经营,因为她知道,在她之上,有很多人能一言定她生死,而她眼前,悬崖高耸,迷雾重重。
就算有一天承平帝死了,后患尽除,可她依旧是个女人,所有人都会要求她依附男人,若她真的嫁人,就可能被人理所当然地关在内院里,她会成为某个人的所有物,就算是被典卖也无人能管,若她不嫁,所得顷刻间便能灰飞烟灭,因为她是寡妇,旁人造两句她私德有亏的谣言,或许便能叫她因“恣纵淫风”的罪名被重杖处死,她读过律法,知道那些“体统”和“规矩”是真的能杀人的。
霍娘子之所以威名远播,是因为她已经站到了足够高的高处,别人扔石头已经很难砸到她,对付她需要弩箭或者投石器了。
一直以来,摆在江宛面前的路要么是死路,要么是荆棘路。
可霍容棋给了她另一条路,是她的生路,是她的退路,是霍容棋的外祖母赵红芝用一生挣扎出的路,这条路凝结着女人们的血汗,赵红芝的五十年和霍容棋的十年才将这条蹊径踩成了一条大道。
她从没想到这世上会有这样一条路,霍娘子初到浚州时,大抵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走上这一样一条路。
江宛紧紧握着霍娘子的手,她心中激荡,这种无法言说的震撼并不是感激或者惊讶,更像是一种底气,像是危难时有人站到她身后,掉落深渊时有人张网救她,这世上有人与她守望相助,有人懂得她的为难与担忧。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份太过沉重的馈赠,也许她根本接不住,也许她和明倘一样没有经商的天赋,她有一万个理由去拒绝,就像在她初次得知自己也许可以坐上太后之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行,她曾说,若是自己成了太后,便可以颁布政令,救下那个女婴,可事实上,她明白,自己就算真成了太后,也不过是一个无法发出自己声音的权力傀儡。
可现在,她或许真的可以救下那个女婴了,甚至是千千万万的女婴。
这个瞬间,她被豪情壮志淹没。
因为霍娘子相信她,这个强大的女人向她伸出了手。
江宛一时有许多话想说,简直是千言万语挤挤挨挨全要冲出喉咙。
最终,她听见自己说:“这会成为我的一个梦。”
一个要做好多次的梦。
可现在她不能答应。
未来,等她真的脱去了身份的桎梏,等天下太平,诸事皆定,她一定会回来,试着接过这副担子。
江宛扑进霍娘子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第五章 接头
江宛昏迷的时候,阮炳才的近况也不算好,他听着外头北戎人载歌载舞,焦虑得开始啃手指甲。
看北戎人这意思,必定是打了胜仗,他昨夜将宁统的计划对北戎大王和盘托出,固然是因为得到了那个毕勒格的暗示,决定朝北戎大王投诚,以图后事,但是说白了,这做叛徒的滋味不好,若是真有大梁将士因他的这几句话死了,他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
本来就够烦的了,偏那个盛斌一直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哎哟,从前只听人说御史铁骨铮铮,没想到今日看了稀奇,有些御史根本没长骨头,阮御史您说对不对啊。”
“阮御史的阮到底是哪个阮,是不是骨头软的软?”
这话让人怎么答!
盛斌是宁统派来看着他的,昨夜他猛地闯出去,盛斌根本没有机会阻止他,后来想阻止,又被北戎兵狠狠打了一顿,捆到现在,确实是心中有气。
可阮炳才又何尝愿意如此。
他会来,完全是被江宛那个小妮子蛊惑了,那丫头单薄得像片随时都要风刮跑的落叶,却又……就像盛斌说的,好似有铮铮铁骨一般,不免让人动容。
如今,阮炳才也只能盼着毕勒格或者是二王子能够给他送些消息来,让他好歹定定心,知道前事成败,才好往下走啊。
事已至此,再焦急也是于事无补,阮炳才朝稻草上一靠,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睡够了,脑子转得才快。
可他刚要闭眼,盛斌又开始了:“怎么竟还有人卖国求荣后睡得着觉啊,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是傻子?”阮炳才问他。
“你什么意思?”
阮炳才冷笑一声:“你要真想杀我,就动手吧。”
盛斌一愣,刚要动手,腕子被麻绳狠狠一勒,只能屈辱道:“狗贼!你有本事先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阮炳才本来不想和他吵,但一想,若他们内部不和的消息传出去,或许比他们抱成一团更有用,便故意大声道:“我有这么蠢吗?真让你来杀我?”
盛斌心中怒火腾腾,大叫一声扑了过去,但奈何手脚被绑,只是狠狠砸在地上,被阮炳才好一通嘲笑,盛斌气得要命,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跟阮炳才比谁的声音大。
骂人也消耗体力,他是武将,的确比不得人家御史会骂,被气得脑袋空白,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帐外北戎兵的窃笑声,他是懂北戎话的,这时候虽然听得不清楚,但也听得见外边有人在用尖细的声音学他们,然后又学狗叫。
如一盆凉水泼下,盛斌顿时冷静了。
在这种冷静中,他确凿对阮炳才起了杀心。
阮炳才的战斗力委实不一般,还在嘲笑他:“我看宁统说你可为裨将,不可为元帅这话,真是说得太对了,可惜如今你竟连裨将也做不好,你岂止是一无是处,你简直是猪狗不如嘛。”
盛斌正要放句日后必杀之的狠话,忽然察觉有人进了他们的帐篷里,不是从门走的,是从帐篷缝隙钻进来的。
无咎也是趁那些看守的兵丁说得热闹时才找机会进来的,眼下见阮炳才说得投入,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阮炳才猛地回头,无咎压低声音道:“你们继续吵,你听我说话。”
阮炳才立刻“哎哟”一声,把刚才的停顿假装是被盛斌用小石子砸中了,源源不断的讽刺从他嘴里倾泻出来。
于此同时,无咎对他道:“大王派人去攻打邢州了。”
阮炳才对盛斌大喊:“傻子,你骂我啊。”
盛斌一愣,刚才他隐约听见来人说了“攻打”二字,料想是内应来了,于是破口大骂起来。
阮炳才小声问:“消息可送出去没有?”
无咎道:“送出去了,但是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