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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再转身往外走去。
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说道:“娜木钟也老了。哀家走后,从科尔沁跟着哀家来的,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云瑶心中也颇感概,忙又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成天说什么走不走的,再说还有奴才呢,以后奴才给嬷嬷养老。”
皇太后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哀家给你数数,你这阵仗可不小。要养的人一大堆,加上这几只肥猫,你那匹在养在上驷院快老得掉牙的马。
哎哟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存银子,不然以后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日吃小白菜苗。”
云瑶听皇太后取笑她,毫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其他时节小白菜苗留着自己吃,到了寒冬腊月这小白菜苗可精贵得很,得拿到街上去换银子。”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促狭的,不过你倒想得美。老四只送小白菜来,人面都不敢露,这白菜苗能送多久还难说呢,你以为能一直给你送下去。”
云瑶随即苦着脸,“也是。不过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咱不贪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皇太后与她说说笑笑,没一会嬷嬷便拿着炭进了屋,除了她之外,种小白菜的庄稼汉也一起来了。
现在不能叫胤禛庄稼汉,经过一个冬天没有下地晒太阳,他脸又养白了回来。身上穿着石青色亲王绣五爪金龙补服,头戴饰薰貂东珠红宝石朝冠,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矜贵的雍亲王。
他进来先恭敬地请安,皇太后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阵,说道:“哎哟,哀家道这是谁,原来是老四啊。哀家人老眼花了,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老四啊,外面下雪了,你这时来做什么,朝堂上差使办完了,就快回府里去吧。阿哥们还小,天气这么冷,你这当阿玛的也得多上些心。”
胤禛看了云瑶一眼,见她面色寻常,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前些日子一直忙,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今天见天气又转寒,便来瞧瞧皇祖母身体可好。”
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哀家身体很好,云丫头身体也很好,哀家瞧你的身体也很好,大家都很好。你快回吧,等下路上积厚了雪,马车可不好行走。”
胤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愣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孙儿想跟云瑶说几句话,说完孙儿就回去。”
皇太后看向云瑶,沉默了片刻后方笑道:“那你去吧,云丫头,你陪着老四好好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不管好的坏的,是也该好好说说。”
云瑶无可无不可,她也大致能猜到胤禛能说什么,反正都无所谓,应下来与他一起回了偏殿。
姚姑姑上了茶就立在一旁,胤禛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垂首肃立。云瑶见状,笑着说道:“姑姑你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吧,顺便帮着嬷嬷打打下手。”
姚姑姑这才退了出去,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云瑶也不说话,只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的沉默之后,胤禛终于没话找话,问道:“你最近可好?”
云瑶放下茶碗,微笑着答道:“回王爷,妾身很好。”
胤禛拿着茶碗的手顿住,脸色黯淡了一瞬,也将茶碗放了下来,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凝视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认真。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从没有觉着一句简单的问候竟然这么难。我怕听到你说不好,也怕听到你说自己很好。”
云瑶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装作没有听懂,说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拗口,妾身愚钝一时倒没有听明白。”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盯着她执拗地道:“你听得懂的。这些时日前面很忙,年初江宁科举舞弊之事,最后查出来牵扯到的大臣不计其数,其中还有封疆大吏,朝廷重臣。
汗阿玛大怒,科举选士乃国之重事,却被这些蠹虫当做了发财的好时机。案子一直审到最近才勉强算完结,先前我也被汗阿玛召了回来,想躲懒也躲不掉。
每次到乾清宫,我都下意识会往慈宁宫这边看一眼,盼着能见你一面。又回想起以前在乾清宫附近遇到你的时候,经常会在那边转一转,想想以前的日子。”
云瑶隐约知道朝堂科举舞弊的事,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时提过,他当时神情灰败,又怒又伤心。想要把这些官员全部砍头,却又怕引起朝廷动荡。
只因上下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但有两江总督嘎礼,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大学士张鹏翮等朝廷重臣,连着他的心腹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曹寅也有份。
“前两天有人参揍刑部尚书连着兵部尚书结党营私,这些人都是太子一系,参揍之人直指太子居心不良,想要逼宫。
汗阿玛震怒,下令将几人锁拿起来投入了大狱,太子这次元气大伤,我估计他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云瑶愣愣听着,胤禛只简单的几句描述,她也能听出其中的险象丛生。几个重臣在年底时被投进大狱,今年这个年,估计又是一个惨淡的新年。
“至此只剩下了老八一系势力最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今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且等着以后再定论吧。
老八府里迄今只有弘旺一人,我以前也只有弘时,可弘时,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成为那副模样,无论我再怎么教,还是让我失望透顶。
你知道我的打算,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可不论是朝臣,还是汗阿玛,都会考虑到大清将来储君的问题。
云瑶,说这些话,我觉着也难以启齿。可是我不得不说,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得说出来,坦坦荡荡让你看到我全部的心,不管是好的坏的。”
云瑶懂他的纠结与无奈,就是因为懂,所以她才觉着一切都让人无力。
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多少高楼门楣,变成了废墟。她若是哭着喊着要至死不渝的深情,也太可笑至极了。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奢望过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要一再提及。他走他的称王称帝之路,她只要独守一隅,安稳度日就够了啊。
这时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姚姑姑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着急说道:“格格,魏谙达出事了!”
云瑶神色大变,立刻连声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人在哪儿?”
姚姑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了信,说是他人被抬回了住处,被打得全身是血人事不省。皇上盛怒之下,慎刑司的人也不敢放水。”
云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抬腿往外奔去。胤禛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臂,她头也不回用力挣开了。
姚姑姑忙跑去把她的风帽拿来,胤禛一把夺过追上去披在她身上,说道:“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慈宁宫离乾清宫近,云瑶对周围的夹道非常熟悉,她只管闷头奔跑。青石地面上积满了雪,花盆底踩在雪上一滑,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胤禛吓得脸色大变,忙跟着扑去伸手去拉她,只来得及抓住她风帽的一角,她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胤禛心痛不已,上前弯腰拉起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焦急地问道:“痛不痛,快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云瑶神情麻木,一言不发又开始奔跑起来。她记不得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什么痛不痛,风雪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她只见到胤禛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心在咚咚猛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魏珠的小院子里,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偷偷来给云瑶报了信,一个哭丧着脸守在门口,见到云瑶与胤禛进来,忙上前打千请安。
云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掠过他们冲进了屋里。魏珠俯身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一时看不出死活。
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与血腥味,她在他炕前慢下了脚步,短短的几步路,她觉着自己好像走了许多年,才挪到了他的炕前,颤抖着伸出手,她却不敢碰他。
“魏珠。”
云瑶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叫出了声。
魏珠没有如往常那般,总是笑着回应她。
小太监哭了起来,“格格,魏谙达被抬回来时就已人事不省,奴才给谙达换了身衣服,洒了些止血的金疮药,可血还是止不住。
奴才又去了太医院,那些太医说是没有上面的旨意,都不敢来给魏谙达瞧伤。祁大人看不过眼,给奴才塞了些纱布药膏,教奴才怎么上药再纱布把魏谙达裹起来止血。”
胤禛皱起眉头,问道:“他究竟为何被责罚?”
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哭着说道:“回王爷,奴才只能远远在外守着,不能到御前去。奴才先前得知皇上把梁谙达叫进了御书房,不久后魏谙达也被叫了进去,然后梁谙达就出来唤人,把魏谙达送到了内务府。”
一般犯了重事的太监,才会被送到内务府慎刑司受罚,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被送来,料想到是涉及到机密之事,慎刑司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断无人敢开口多问。
胤禛知道小太监也不会知道太多,便没有再问,挥手斥退了他,抬眼看向了云瑶。
她面无表情,眼泪却流了一脸,手抖如筛糠,伸到魏珠的面前,却不敢去碰他。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咬牙忍住抬手掀开了盖在魏珠腰上的被褥。
更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胤禛顺眼看去,魏珠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湿透,身下的炕上也血迹斑斑。
云瑶的眼泪簌簌直流,慎刑司的人下手狠,若是只有皮外伤流血还不可怕,她怕的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内里出血。
她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嗓子也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