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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忌走到顾青身边,迅速朝门帘看了一眼,低声道:“侯爷,此人便是天子派来牵制侯爷的人?”
顾青点头,笑道:“你可以当他是监军,比边令诚更厉害的监军。”
段无忌撇了撇嘴,道:“学生见过边令诚,一蠢货而已,但是这位御史可是个厉害角色,侯爷要小心提防。”
顾青含笑道:“哦?你从何看出他是个厉害角色?”
“喜怒不形于色,礼数周全,却处处透着抗拒,口中自称下官,却对侯爷殊无敬意,分明暗怀敌意,侯爷,咱们石桥村有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这位御史来者不善啊。”
顾青欣慰道:“不错,眼力比以前有长进,如今的你,可为一县幕宾。”
段无忌刚露出喜色,随即颓丧地道:“学生听懂了,侯爷的意思是,学生如今只配当县令的幕宾。”
“不然呢?让你当宰相,你是那材料么?眼力虽然有长进,但格局还是小了。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安西这片地方的官场,争来斗去都离不开安西,上面派个人下来,你便只想着如何在安西提防他,斗倒他。无忌,眼界要再放宽一些,看看天下的样子,看过天下之后,再来看人心,你会发现人心算计再多,在大势面前只是无用的挣扎。”
“顺大势而为,便不会败。”顾青的目光望向帅帐外遥远的碧空,轻声道:“官场争斗,我已无兴趣,我要做的,是将这个时代的大势紧紧握住,为我所用,最后,我便是这个时代的大势。”
“至于那个裴周南,呵,最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只能对他动杀机了。”
…………
范阳城。
冯羽走在城内一条狭窄的暗巷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暗巷的尽头有一户简陋的民宅,独门独户坐落在长长的巷道尽头,像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走到破旧的门前,冯羽小心地敲了敲门,一长两短。
木门打开,露出一张颇为秀气的脸庞,开门的是一位女子,头上包着严实的头巾,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钗裙,眉眼里尽是生活的沧桑,像所有为生活所累的农妇一样平凡庸碌。
但冯羽第一眼看到她便发现,这位扮成中年农妇的女子分明是个二九年华的少女。
少女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冯羽,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冷冷道:“你来晚了三日。”
冯羽笑道:“阿姐莫气,路上奔波总有些小意外,哪能事事算得精准。”
少女板着脸道:“不要乱叫,谁是你阿姐?”
冯羽嬉皮笑脸道:“你呀,打扮得再老气,在我眼里你还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阿姐。”
少女叹了口气,道:“先进来再说。”
冯羽进了院子,少女探出头小心张望左右,然后关上门。
二人站在院子里,少女好奇地道:“看你的样子,你好像认识我?”
冯羽笑道:“在长安时,怀玉阿姐曾带我和无忌兄长拜会过十二姨娘,当时你站在十二姨娘府里前院东南角那株榆树下练剑,你是十二姨娘的弟子,刚才一见你我便认出来了。”
“仅仅只见了一面,你便记住我的模样了?”
冯羽嘻嘻笑道:“好看的人我都能记得住,阿姐若长得难看点,说不定我便不记得了。”
少女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又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登徒子,殊不正经!”
冯羽苦笑道:“阿姐,这是在敌后呀,安禄山的地盘,我若太正经就该掉脑袋了。”
“你何时到的范阳?”
“三天前。”
“为何不早来寻我?”
“我忙着交朋友。”
少女好奇道:“你刚来范阳便交上朋友了?”
冯羽得意地笑道:“不仅交上朋友,而且交的还是安禄山的亲近之人。”
少女大吃一惊:“谁?”
“孙孝哲。”
少女脱口惊呼道:“安禄山身边狎近之子,是为心腹之一,你如何与他认识的?”
冯羽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呀。”
少女脸一红,哼道:“孙孝哲本是契丹人,他的母亲与安禄山私通,孙孝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人前常显摆自己是安禄山的狎近之子,引为三镇笑柄。”
冯羽笑道:“不错,知道得挺多。”
少女哼了一声,道:“前几年我常与十二娘乔装潜入范阳,十二娘以刺杀安禄山为生平之志,后来顾少郎君说服了十二娘,这两年才没再来,但我对范阳的一切都很熟悉。”
冯羽赞道:“难怪十二姨娘派你来协助我,看来没选错人。对了,还未请教你的闺名呢。”
“我本是孤儿,是十二娘收养了我,我随十二娘姓李,名叫李剑九。”
冯羽皱眉:“好好的女娃,名字为何如此怪异?”
李剑九道:“十二娘座下弟子众多,很多都是孤儿,她生平好剑器,故以剑为名,我是排行第九的弟子,故名李剑九。”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与孙孝哲交上朋友的呢。”
冯羽笑道:“从安西出发时顾阿兄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将其中的一半换了胡商得珠玉珍奇,到了范阳后我特意跟踪孙孝哲,跟着他进了青楼,我当时便叫了十个姑娘陪我饮酒,随手的赏钱便是一两银,出手阔绰引来了孙孝哲的注意,我又送了他一颗绝世东海黑珍珠,如此便成了朋友。”
第三百五十六章 跋扈纨绔
冯羽与李剑九并不熟,长安时匆匆一面之缘,话都没说过一句,如今大家都身处危险的敌后,莫名其妙便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微妙关系,两个陌生的男女,为了自己的使命而相遇,从此有了交集。
民宅简陋,几乎是贫民区,这样的贫民区在范阳城内外随处可见。
从天宝初年开始,安禄山在范阳大兴马政,勒令百姓家中必须养马,很多百姓被马政折腾得生不如死,甚至常有一家子整整齐齐服毒自尽的消息,无数原本属于中产阶级的人家也被马政害得落魄了,于是城里的贫民区越来越多。
李剑九住在如此不起眼的民宅里,也算是明智。
冯羽打量着院屋,口中啧啧有声。
李剑九道:“往后有消息在城南那家油铺里寻掌柜,掌柜是十二娘的眼线,若无紧急之事,最好不要来此寻我,此处是我们最后的藏身之地,千万莫引得官府的注意。”
冯羽撇嘴道:“我当然不能住在这里,我如今的身份是富户家的纨绔子弟,正是鲜衣怒马骄奢淫逸的性子,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我早已在城内最贵的青楼租下了一年的房,顺便还买了两个家仆,收了几个跟班手下,如此才像富家子弟嘛。”
李剑九道:“十二娘说,顾少郎君欲在范阳城建起一个刺探情报的据点,便以此处为据点吧,主要看你如何刺探情报,我只能从旁协助,若有杀人放火的活儿不妨让我来做,耍弄心眼的事我可不大会。”
冯羽啧啧摇头:“娇滴滴的美人儿,张嘴就杀人放火的? 太不应该了。”
李剑九忽然冷下脸来,道:“你在外人面前怎样轻佻不恭是你的事,但你若在我面前说话仍是这般调调儿? 莫怪我揍你。”
冯羽瞬间清醒? 用力揉了揉脸? 苦笑道:“抱歉,入戏惯了,没进范阳城前我便不停跟自己说? 我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能的纨绔子? 说了很多遍,不知不觉信了,说话便一直这调调儿。”
李剑九嘴角扯了扯? 道:“平日里你我最好少来往? 免得别人起疑心? 但我会一直乔装在你左右附近? 若遇危急? 我会现身救你。”
“别? 再危急的时刻你都不能现身救我,一旦你暴露了,我们的努力便白费,顾阿兄会对我失望的。相信我,再危急的事我都能应付? 你要做的是帮我把辛苦得到的情报送出去? 直接快马送去安西龟兹城。”
李剑九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良久? 用力点头:“好,我不救你,相信你能应付。身处龙潭虎穴? 你万事谨慎。”
冯羽伸了个懒腰道:“今日便只是认个门,以后尽量不来了。晚间还要与我新交的朋友孙兄举宴,听说今夜孙兄会介绍不少范阳的将军与我认识,哈哈,我这个富家子弟可是打着做大买卖的幌子,这孙孝哲大概是想从我身上捞点油水……”
李剑九点点头,目送冯羽离开后便转身回了屋。
冯羽走在范阳的大街上,走路的姿势大摇大摆,像一只得了颈椎病的天鹅,神态倨傲但眼神清澈,他在暗暗观察范阳城里的一切。
范阳城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街上的兵马竟比普通百姓都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屯军的城池。
冯羽不是没见过大唐边城军镇,顾青所统领的安西四镇便是典型的军镇,但他在龟兹城里逛过无数次,龟兹城里百姓和商人很多,大唐将士却很少。
盖因顾青治军甚严,每日都要操练,将士们若无特殊情况或是正逢休假,通常不准出大营,在冯羽的心里,龟兹城才是一座合格的军镇,而范阳城里,兵马飞扬跋扈招摇过市,百姓惶恐躲避,敢怒不敢言,好好一座城池搞得乌烟瘴气,冯羽很不适应。
而在街上横行的兵马,其中骑兵比步兵多,范阳地处平原,正是养马之地,安禄山麾下十几万精兵,骑兵少说占了半数。
消息尚未证实,冯羽并不急着发出去,他需要具体的数字,这个情报对顾阿兄很重要。
还有安禄山麾下兵马的军纪问题,也值得写进情报里。
不知不觉,冯羽已代入了间谍这个角色,身处敌境用心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细节,任何不起眼的地方,或许都有助于让顾阿兄更彻底地了解他的敌人。
前方不远处便是今夜要设宴的青楼了,冯羽远远看到孙孝哲领着一群魁梧的汉子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附耳低语,脸上笑容诡异,不知在算计什么。
冯羽眨了眨眼,忽然拽住一名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女子,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