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使君!”史江直起腰身,将双手叉在胸前亮起大嗓子:“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守捉城在你手中繁盛起来,咱们这些军户都过上了好日子。可如今你却要走,上面必定要派一个新任的守捉使下来,这新来的官儿若是个讲良心,守家业的倒还好说,若是换一个贪得无厌的庸吏,他能把葱岭守捉和兄弟们的家当都吃掏垮了!”
他回过头来对着众军户大声道:“你们大家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使君,”军卒们面带悲凄,纷纷膝行着向前叉手言语:“葱岭守捉离不开你,你若是走了,我们怎么办?田里的棉花,还有做棉被的营生,这酒肆和这布铺!你若走了,我们怎么活!”
他们痴痴地瞪大了眼睛,娘子们跪在丈夫的身边焦急垂泪,都像鸭子似的把头仰起,等待着李嗣业的答复。
远处索通站在马车旁等候,听到这边的吵闹声,连连点头,却又连连叹气。
李十二娘和索元玉摘掉了帷帽,从车厢中探出头来,也颇为动情地揉着眼角,她们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军卒们的情义?简单而真挚的诉求?还有李嗣业这个人,勇猛粗俗的人是没有那些细腻手段的,然而他却做成了,至少他没有外表上看起来那样棱角简单,还有……,她们倒是越发看不透他了。
李嗣业知道他们害怕失去,所以才不肯放他离开,但心中也不免感动,无论他们的陈情如何失礼无理,掺杂私心,但他们的心思是淳朴的。
“各位兄弟,各位娘子,”李嗣业退回到草厅台阶上,对着众人大声道:“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某,其实我也万分不舍,但军令难违。我到哪里任职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不管去了何方,一定会先把葱岭守捉的事情安顿好,下一任守捉使,他……也一定不是赃官。”
他没有把安排于构做下一任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八字还没一撇,万一到时候出了岔子,说出去的话岂非变成了放气。
众人哪里肯起来,李嗣业一旦离去,他们变成了无根的浮萍,没娘的孩子。说什么新到任的官吏不贪,这话只能骗骗自己。他们其实也不奢望他不贪,就怕来的是个貔貅,只进不出,更怕他们贪婪到把整个守捉城的家当填进了肚子里。
“这话我们不信!”
“对,我们不信!”
“李使君,像你这样的好官凤毛麟角,我们哪能容易遇到,况且安西的军官们多粗鲁挥霍之辈,我们又哪敢指望这种人手下留情!”
李嗣业揉了揉脑门,这真是让他犯难了,军户们盛意拳拳之心,他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好言劝慰却不起作用。早知道这样上辈子就不该学什么自由搏击,多学点儿谈判话术才能应付眼下的局面。
藤牧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便清了清喉咙上前说道:“你们不能这样啊,你们这样也太自私了!岂能为了你们继续富裕下去,就阻断了李使君的升迁之路。”
李嗣业听罢暗暗点头,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谁知有几个军汉却斜起头来,乜了他一眼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葱岭没有扎根没有家口!李使君到哪儿,你就能跟在屁股后面舔到哪儿,那像我们这些人,拖家带口,就指望能遇到李守捉使这样的好官,才能够过好日子!”
“就是,说得那叫屁话!”
“你们!”藤牧气恼地倒退了两步,袖子一甩道:“不可理喻!”
“说得很对!”街道上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李嗣业抬头望去,却是识匿部的伽延从大将军在女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前来:“李使君不能离开!”
李嗣业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在家中养伤,怎么也来添乱了!”
伽延从的头上裹着麻绷带,伸手挣开女儿的搀扶,站在道中央大声说道:“军户们的陈情是有道理的,你离开了葱岭,换来一个贪得无厌之人,大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我看李守捉使就该永远留在葱岭。”
军户听到伽延从替他们说话,对这位胡人首领顿时好感倍增,异口同声地附和:“金吾卫大将军说的对!李使君不能离开!”
伽延从连连点头,挥动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大声说道:“李使君留在葱岭,大家的好日子才能延续下去,这个想法非常好,但是真的能延续吗?我看也不见得,你们以为都护府不知道葱岭守捉发生了什么?你们做的棉袄,棉被都卖到哪里去啦?还不是卖到龟兹,送到都护府去啦?看到你们坐地发家,迟早会有人眼红的。李嗣业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守捉使,他能保护得了你们?保护得了葱岭这份来之不易的繁盛吗?”
听完这番话,军卒们面面相觑,或交头接耳连连点头。
“伽延从大将军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这么一个穷地方乍富,确实会有人眼馋。”
“若是这样,那该如何是好?”
史江、宋横张勇等军官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狐疑。
他留出时间给军卒们反思,才又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大家说说看,以李使君的才具,将来会止步于守捉使?或者是小校尉,中郎将?他若是真的死守在这个地方,才是大伙一起坐以待毙!李使君是念旧的人,他把葱岭守捉城治理得这么好,能够舍得它毁在别人手里吗?将来不管他走到哪里,官位升多高,只要还在安西,他都会照拂葱岭,照拂你们,你们说说看,到底是不是这个理儿?”
军卒们跪在地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史江等军官们的带领下,他们叉手弓着身子站起来,分列成两排如出丧的孝子队列那般,蹲跪在直道的两旁,依然叉手在胸前,声音高亢略显悲怆地齐声喊道:“恭送李守捉使出行!”
“恭送李守捉使出行!”
李嗣业动容不已,分明男女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却有了全城夹道送行的感觉。
送行这两个字,用在此处不太吉利。
他牵着黑胖缓慢地朝前走去,左右扭头去看两边的兄弟。有些满脸尘土的汉子腮帮上被冲出两条泪道道,却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他们热切的双眼随着他的脚步而转移,眼巴巴地望着他牵着黑马走出了城洞。
穿过门洞时,李嗣业趁着昏暗没人注意,抬起袍袖用力擦拭着双眼,可这长袍上沾满了尘土和污渍,刺激得他的双眼火辣辣,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淌。索性他闭紧眼皮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等走到洞门外抬头迎接阳光照拂时,已经是一副雕塑般线条刚毅略显苦涩的笑脸。
盛唐陌刀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轮台送卿问生辰
伽延从站在他面前,双手负在肚腹上感慨地说:“不容易啊。”
李嗣业叉手致谢道:“感谢大将军为嗣业解围,兄弟们情深急切,或有可违。”
伽延从却摇了摇头指着城头说道:“我不是说你出来不容易,而是说你们不容易,能够上下同欲,上下同心,士卒爱戴,亲如弟兄。如果将来能有这样一支同心同德的劲旅雄师,不需要多,只要万人,便可天下无敌。”
李嗣业回首望去,军户们还蹲跪在草厅两侧,也许是出于羞愧,没有跟出来。
他淡然地说道:“他们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吃饱,穿暖,平时能喝两口三勒浆,娘子能穿没有补丁的衣裳,孩子能营养充足地长大,这些就够了。”
“这还简单?”伽延从倒吸一口凉气说:“你守着葱岭守捉小门小户顶多一千人,而且是由安西都护府统一调配军粮。哪里知道养活人口的艰辛,我识匿部在葱岭繁衍生息这么多年,即使是最好的年景,也有不少幼孩因为饥饿羸弱而夭折,至于到了灾年,多少夫妻把未出世的孩儿胎死腹中,我们在寒冬中靠啃吃羊皮毡等待来年。”
伽延从说这话时看似轻描淡写,他那张老脸下的沧桑长须却牵动着隐痛,他拍着李嗣业的肩膀道:“还是你们大唐富庶,如今正值盛世,仓廪中稻米堆积如山,绸缎多到可以铺满两都所有街道。记得我跟着父亲去长安授封官职时,那场景真把我给震惊了,百万人住在一座大城里不事耕种,每日从外地运入城中粮食、菜蔬、美酒、羊肉不知凡几,他们竟然还把水渠中倾倒剩饭剩菜。大明宫之壮阔恢弘更不必提,在葱岭的时候我常常想,李家的皇帝得有多么大的福泽气运!才能据有这天下最富庶最广阔的江山社稷。”
李嗣业听完他的话,情不自禁往东南方向望去,此刻的长安、洛阳确实处在盛世的雨露滋润中,可是他们岂知这盛世,不过是汉民族在数千年挣扎浮沉长河中昙花一现而已。盛极而衰,似乎已成定局,但真的是定局吗?
李嗣业叉手告别伽延从,翻身上马,带领着藤牧和宋横,赶在索家商队的前面,与索通结伴而行。
在行经奚车旁时,索元玉擦拭着殷红的双眼掀开帘幕瞄了他一眼,然后坐回去低声嘀咕道:“他的心真硬啊,麾下兵卒们那样含泪跪送,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像我们俩这样的旁观人,都偷偷地哭了好几回。”
说完她哽咽了一声,又提起手帕擦拭了眼角。
李十二娘红着眼眶靠着厢壁反驳道:“你懂什么!男儿自有柔肠,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我们看见而已!”
索元玉娇哼了一声:“你还没嫁给李郎呢,就已经开始护短了,是不是心急了点儿啊!”
“你个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李十二娘破涕为笑,双手又拽着索元玉与她打闹起来,车厢中传出了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他们领着队伍绕过青岭,回首望时,葱岭守捉城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李嗣业毅然前行,跟着队伍到达演渡州,再到疏勒镇,沿着丝绸古道穿过蔚头州和拨换城,最终到达了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镇。
李嗣业多送了索家的队伍一程,双方在轮台城的东门送别。一到这个地方,李嗣业似乎记起了中学课本上的一首边塞诗,好像叫什么白雪歌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