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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督师!”
“何事?”卫雍文急问道:“是一应军器钱粮已准备妥当?”
“政事堂急令,铁册军不必赴滁,速回南京听调!”
卫雍文愣了愣,脑子里嗡嗡作响。
“请卫督师唤黄总兵接令……”
“阁台们是什么意思?长江以北不要了不成?”
“这末将就不知了,请黄总兵来接令。”
卫雍文叱道:“接令接令!一日三令,上午要援扬州,下午要援滁州,现在又要守南京。到底是前线更急还是南京更急?朝廷还有没有章法?!”
“请督师恕罪,末将只是奉令行事……”
卫雍文也不知再说什么好,颓然挥了挥手,转身向五马渡走去。
这日下起了雨,原本被派出增援的五万铁册军又掉头返回驻地,只有卫雍文带着三万杂兵冒着雨、连夜渡过长江。
夜里,江面上小船来回,士卒们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抱着胳膊缩在船上发抖。
而南京城内,马超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还是披上衣服起来。
他忧心忡忡地穿过走廊,走到了做法事的灵阁前。
“下雨了,会不会影响这场法事?”
“王笑这妖孽命硬,感知到贫僧要取他的命……马相放心,贫僧可以镇住他,不过,这灵阁内还要再添一些供品……”
远处,马叔睦站在阁楼上看着这一幕,眼神有些落寞。
有美人走到窗前,环住他的腰。
“二郎又不陪人家,站这里看什么?”
“没看什么。”马叔睦回过头,捏住她的下巴,道:“你真的很美,服伺我也服伺得很好。”
那美人眼中浮起一抹娇媚,很快,却又变为痛苦。
“二郎,痛……松手……”
马叔睦没有松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道:“可惜我要离开南京了,不能带上你,今生,我们缘份已尽……”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光渐亮。
马超然又供上了许多金银,终于入睡。
马叔睦处理了爱妾的尸体,转回书房。
南京城外,没有屋檐遮头的流民们躲进树林,盼着这场雨早点过去。
卫雍文也终于把三万杂兵渡到了长江北岸,踩着泥水,向滁州城赶去。
在他们身后,有将官高喊道:“我们回南边,把剩下的船只全都凿穿!不要给北楚的逆贼留下一艘船!”
“是!传令下去,凿穿剩下的船只……”
~~
十月二十三日,秦山河率北楚西路大军攻至芜湖,丁泽威退守太平府。
短短半日,芜湖守军投降。
至此,北楚西路大军距南京之前已隔了一个太平府。
同时,中路的秦山湖已率军攻至滁州城下。
秦山湖当日便下发檄文,告谕城武,如无欺男霸女之劣迹者,可安心受降。
北楚军这一路打过来皆是如此。
有时遇到清廉正直的官员开城投降,直接纳降再清算。
也有遇到跋扈军阀与贪官劣绅,这时候往往城中百姓有趁夜开了城门,北楚军直接杀入城中。
秦山湖最怕遇到的那种就是平日里清廉正直、却又死脑筋的,有些文官颇受百姓爱戴,又要维护社稷正统,能带着满城人负隅顽抗;有些武官体恤士卒,麾下将士愿为其效死,也是死战不降……
这些人虽然不多,但总是有的。
秦山湖怕他们倒不是怕打不过他们,他怕的是每次把这些人杀掉,心里都觉不是滋味。
这次,秦山湖就在滁州城外遇到了卫雍文。
他抬着千里镜看着卫雍文的军阵,有些奇怪起来,嚷道:“怪了,这三万人怎么不进城据城而守,驻扎在城外算咋回事?瞧不起老子?”
~~
卫雍文当然也想进城守滁州。
但如今滁州城的守将是丁泽威的副将洪孝思,他担心卫雍文进城后投降,害了丁泽威的家眷,于是下令封死城门。只派人每日吊下一些米面给援军。
卫雍文又怒又无奈。
他虽挂了兵部尚书之衔,但匆忙上任,地方军阀根本不买他的账。
若是大怒而走,一则长江北岸的船只已经被毁,并无船只可返南岸;二则一旦滁州失守,则丁泽威必定不能安心与秦山河决战……
为了南京的安危、为了陛下的安危,卫雍文只好把这口气咽下,率军在滁州城外驻守。
他真不是瞧不起秦山湖,他每次望向对面的北楚军,也实在不知这一战要怎么打……
~~
秦山湖并未马上发起攻势,只派探马打探情况,又与军中参谋夏向维商议。
夏向维看过情报,长叹了一声。
“怎么?”秦山湖道:“这姓卫的是什么名将不成?很难打?”
“没什么。”夏向维又叹了一声,喃喃道:“只是觉得卫雍文这些人太可怜了。”
他思来想去,又道:“秦将军不如停战一日,我去劝降他吧?”
“军情如火,可耽误不得。”秦山湖道:“可别等秦山河、林绍元他们把太平府、扬州都打下来了,老子还在这滁州城外。”
“就一日。”夏向维有些无奈,道:“卫雍文的兵粮一日都撑不过,到时不战也就自溃了……”
雨不算大,只是连绵不绝,下个不停。
就是这样的雨天,夏向维与卫雍文战场上相见。
隔着三十步远的距离,夏向维看向雨幕中的老者,喊道:“我们并非完全不接受投降,只要是未曾虐民的文武官员,皆可投降。洪孝思不降,反而封闭城门,生怕百姓与我们接触,可见平日必定倒行逆施。卫公一世清名,何苦为这等小人守城,反害了将士性命?”
卫雍文道:“老夫守的是大楚的正统社稷,不是洪孝思。”
“卫公是对我们有顾虑才不降吗?”
“你激我也无用,老夫知道你们行军南下,一路清算官员、整顿吏治。老夫这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人查。”
“那就请卫公保全士卒百姓性命,降了吧。”夏向维道:“这一路而来,请降者无数,十之七八都被我们惩处。让晚辈开口相劝的,卫公是第一个。”
“……”
卫雍文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年轻人,在你眼里,老夫很蠢吧?”
“实话实话,在晚辈眼里,卫公的忠心只是愚忠而已。”
“但隆昌皇帝才是先皇嫡系血脉,这是正统,是纲常!”卫雍文放声喊道:“我衣冠华夏有别于狄夷,就在这礼仪纲常。若连这纲常都不守,你们何必驱逐建虏?”
夏向维道:“我等为的是苍生、为的是文明。”
“老夫为的是天下的秩序。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不可紊乱。隆昌皇帝是天下正统,就必须有人为他竭忠尽智。否则尊卑礼仪一乱,国将不国!”
“卫公不愿降?”
“唯死战尔。”
……
然而,就在夏向维劝说卫雍文的时候,楚军大营已派出许多士卒向南楚军营喊话。
“大家都是同胞手足,愿降的过来,这边有热粥喝……”
“有热粥喝,有帐篷遮头,有干净衣裳……”
一声声的喊声中,等卫雍文转回营帐,看到的就是越来越少的士卒。
再到次日再一看,三万士卒已只剩一半。
卫雍文的亲卫们已经开始担心逃兵们劫走督师……
而滁州城依然城门紧闭,连粮食都不再给。
这支援军的作用似乎就是成为滁州城门外的一层肉盾,能拖延北楚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
卫雍文只觉这一仗荒唐可笑,但他根本笑不出来……
~~
号角声起,秦山湖终于率军攻打滁州城。
看着北楚的士卒排着整齐的方阵出营,杀气振天的样子……卫雍文麾下的又冷又饿又累的士卒在刹那间就不战自溃。
有人逃跑,有人跪下投降。
只有卫雍文还领着最后督标营的千余亲兵死战不退……
秦山湖终于明白夏向维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是将军,从不心软。何况已经给过卫雍文一次机会了,今日对方要战,他也只有一道命令。
“杀败他们!”
“杀啊……”
看着北楚的精锐之士向自己杀来,卫雍文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以为种悲凉而可笑的方式谢幕。
——那就战死疆场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南楚的命运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笑。
这边区区一千人还在与强大的北楚军厮杀,身后的滁州城突然城门大开……
不是洪孝思出城来接应他了,而是洪孝思领着人逃了。
滁州城上有士卒大喊道:“快跑啊!太平府失守了,靖南伯战死了……快跑啊……”
而北楚军中很快也有人喊道:“捷报!西路大捷!秦帅已拿下太平府,斩杀丁泽威!我等速克滁州啊……”
“莫走了洪孝思……”
“……”
卫雍文只觉天眩地转,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他强撑着身子,放眼看去,只见自己的督标营将士以无比英勇的姿态与北楚士卒鏖战着,但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这些食不裹腹的将士,对阵着名震天下的北楚强师,没有后退,依然还在血战。
但,他们拼命在守的滁州、太平府,已经丢了……
丢了?
一千人对阵两万强师都没输……而二十万大军守着的太平府已经丢了?五万人守着的滁州城一箭未发就逃了?
卫雍文身子晃了晃,感到完全呼吸不过来,一股气顶在脑门上,几乎就这样被气死过去……
~~
血染的疆场上,只剩最后的三百亲卫还在护着卫雍文死战。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吼道:“都住手!住手!”
南楚士卒们回过头,看到卫雍文执着长剑架在脖颈上。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