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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珰说着,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嚎陶大哭起来:“我就不该去拉这一泡不然他们都不会死我就不该去拉的”
没有门牙的嘴张得大大的,看起来极有些可怜。
王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道:“我打你,并不是因为你这次做错了什么。”
他捧着王珰的头,让他看着地上尸体。
“你记住这些日子所见的这一切我们王家是富,你从小大至锦衣玉食,到闻道学院读书、到平乐坊听戏,吃喝用度都是好的。但现在你也看到这世上苦苦挣扎的这些人了,看到这生灵涂炭的人间了。你现在知道哭了?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志气、只想当个闲闲逸逸的富家子吗?”
“男儿不自强,今日大哥能救你,来日再有这样的,谁还来救你?这一巴掌,我打你,打的是你以前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你若肯早早读书明志,陷入贼窝的这些日子,你至少能为这些人好好的谋条活路,而不是一步一步走进这死地!”
王珰整张脸都被泪水朦住,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甚至觉得有些恍惚,一时分不出眼前的是大堂哥还是二堂哥,怎么说话这么凶
王珍骂过王珰,自己却有些愣住。
这番话,与其说他是在教训王珰,倒不如说他是在怪自己。
王珍年少中举,十数年来却是耽于欢场,放浪行迹。反观他的同窗好友吴培,已官任莱州知府,守一方百姓这其中差距王珍往日不觉得,这些日子方才真正体悟过来。
书生公子哥在京城叹息社稷危矣,但所见处依然有锦锈华帘。如今一场叛乱下来,身处其中,满目荒夷,枯骨累累。王珍愈发开始恨自己。
是,哪怕这十数年自己是去朝堂钻营,未必改变得了什么。但至少无愧于一生抱负。
京城里很多人都讥讽罗德元,王珍私心里也对其不太看上眼。如今他却想到,来日国破人亡后,罗德元至少一生行道,无愧于心中志向。自己呢?这辈子算什么?
“珰儿啊,这世道,不许我们作富贵闲人啊”
王珰吸着鼻涕,喃喃道:“弟弟知道错了。”
王珍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那就好,大哥来带你回家。”
王珰听到回家二字,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却是拉着王珍又问道:“大哥,能不能放过铁老大?他们都不是坏人啊”
“不行。”
“弟弟求你”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王珍眉头一皱,断然道:“若走了贼首,难保它日不是另一个唐中元、张献忠。他们再有苦衷,今日也难免一死。”
“大哥”
“你们看好他。”王珍吩咐了一句,对庄小运点点头,转身向山路另一边走去。
不一会儿之后,枪炮声与厮杀声从那边远远传来
“小运哥,我求你了。”
王珰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只觉心乱如麻,拉着庄小运的衣服不停哀求。
庄小运摇了摇头:“五少爷,我已经很难和侯爷交待了。”
“再怎么说,我们也斩了鸡头喝了黄酒,拜过把子啊。”
王珰自言自语喃喃道:“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破烂,但他们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我睡不着,诸葛老三把他的被子给我,那被子臭的很,却是威风寨最厚实的一床我骗他们过来,他们也从不怀疑我”
“不行,我还是做不到。”说着说着,王珰忽然喊道:“他们对我讲义气,我不能一转头把他们全卖了你别忘了,你这条命可还是鹰老四救回来的。”
“若不是他们劫了你,哪有这些事?”庄小运低声道:“就算为了侯爷,我求你别再掺合这些事了。”
“我真不能让他们去死,你不答应,我给你跪下。”
“五少爷,你别为难我了。”
“你拉我?你拉我就是答应了”
铁豹子一行人已陷在重围里。
他们武艺高强,但终究躲不过神机营的火铳。
一个一个兄弟倒下去,铁豹子只觉心如死灰。
“大哥,我们被老五老六卖了”诸葛老三嘶喊道。
浑身浴血的铁豹子猛然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们威风寨怎么可能出叛徒?”
“人家跟我们根本不是一路的”
鹰老四听了大怒,大喝道:“兄弟们,我们还不能死,冲出去!以后找到叛徒,三刀六洞,一血耻辱!”
远处杜正和一边指挥,一边听着这些怒吼,不由讥笑着自语道:“一帮蠢贼。”
他转头见王珍走来,便遥遥指着战场叹道:“你看这些人,不过是一群绿林土鳖,竟也累得神机营出京平叛,可见这天下的卫所已大坏了啊。”
王珍道:“他们是道上的人,讲道上的规矩,这是本分。他们谈义气,此是仁义理智信圣人五常,没什么好土鳖的。反倒是朝堂衮衮诸公,还有几人守自己的本分?”
杜正和一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看向被围在山涧中宁死不降的威风寨一行人,忽然觉得自己被京城那些人污了那么久的眼,反倒觉得这些人更顺眼些。
他却还是要反讽王珍一句。
“可惜,他们一路逃至太行山都极是信任你堂弟,你王家子弟却未以义气相报。”
“身世不同,为之奈何?”王珍道:“铁豹子如今只是个土贼,但他能得部下忠心拥戴,待人必有不凡之处。唐中元是前车之鉴,今日绝不可再走了匪首”
下一刻,一响轰然巨响在后面炸开。
“嘭!”
杜正和吓了一跳,怒吼道:“哪个废物炸了膛?”
他转过身看去,却见一杆“杜”字大旗缓缓倒了下去
“官兵败了,官兵败了!兄弟们,突围冲出去啊!”
王珰用尽全力跑着,双手并用,极有些狼狈地爬上了驴山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
他极目望去,只见威风寨的队伍还是不断地在被分割,包围。
“啊”王珰捧着手大喊了一声。
接着,他伸起手,指向北边香子沟的方向,他看得分明,那是神机营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铁老大你们这群蠢货,快从那里突围啊!
他并不敢喊出来,只能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自己,也不知道看到后还能不能再相信自己
接着,一声轰然大响之后,神营机阵线出现了片刻的慌乱。
有一伙人数并不多的山贼终于趁机突破防线,冲出香子沟。
王珰心神一松,跌坐在地上。
“蠢货,你们居然还肯信我但我现在真的要被你们害死了”
他越想越怕,抱着头痛哭起来。
“笑哥儿不在,珍大哥要是罩不住我,我该怎么办啊?”
一千八百人只冲出一百骑。
马蹄飞扬,铁豹子心中有悲也有喜,转头对诸葛老三喊道:“老子就说了,威风寨不会有叛徒!老子看人的眼光不会差,老五老六”
风将他的声音吹散。
“轰!”
突然一颗炮弹落在他们前方,将两骑跑得最快的人马炸开。
“吁”
马嘶悲鸣。
“官兵追上来了!”
“你们快走。”鹰老四扬刀在三个当家的马屁股上各砍了一下,大喝道:“兄弟们,我们拦住官兵。”
“杀啊!”
夕阳如血。
铁豹子几人纵马奔驰,回头望去,蓦然悲哭起来。
“老四!”
“老四”
第471章 七门课
三日之后。
太行山东麓,西柏坡。
滹沱河的冰面被人砸开,一个瘦弱的汉子捞了许久,捞起一条小鱼。
又过了一会,篝火附近飘起鱼香。
两个青年书生正坐在火边向一群人说着些什么。
“子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天下是每一个人的,反过来,每一个人也对这天下负有责任”
孙知新缓缓说了好一会。
人群中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问道:“那永儿也要为天下做些什么吗?”
胡敬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永儿还小,先读书明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然后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们每每与人说起这些,自己也有新的感悟。过了一会,胡敬事对孙知新道:“我愈发觉得,怀远侯所言之理,与圣贤书中之道暗合。”
孙知新摇了摇头,道:“安不知这是因为你自小读圣贤书,掺了主观臆象?格物致知,还需客观”
胡、孙二人是追着神机营来的,他们想找那位从心斋主,追到太行山附近的时候却迷了路,恰好遇到这群流民。
两人给便给他们分了干粮,接着并向他们启蒙思想。
此时,人群中一个名叫田八的汉子便将烤好的鱼递给二人,有些讨好地道:“两位先生,你们能不能带走我家永儿?”
“带走他?”胡敬事也不接那条鱼,有些讶然道。
彼此还不算熟,田八竟是要将亲生孩子送出去?
田八的手在腰上擦了擦,讪讪道:“田永这孩子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子这个,小的也养不起他能不能让他跟两位先生走?”
胡敬事很有些惊喜:“你莫非想让孩子接受我们的启蒙思想?!”
田八挠了挠头,道:“对对,起了门,以后就能考科举做官不?”
胡敬事:“”
他叹了一口气,再次失望下来。
“爹。”田永听了,一把抱着田八,道:“孩子不要离开你。”
田八深深叹了口气,将鱼放在田永手里,道:“你先让两个先生吃鱼”
几人还在推让,忽然见几个浑身是血的大汉策马而来。
那些大汉下了马,放马到河边饮水,便朝他们围过来。
流民们登时骇得不行。
“你们有干粮?卖给俺些。”说话的是威风寨牛老二。
一锭银子被抛在地上,牛老二不说便拿过田永手中的鱼嚼起来。
“几位英雄,这些干粮是小的们拿来活命的,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