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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栓落在包衣阵的中间。
他拿着刀,死死盯着前面的楚军,眼中俱是恨意。
他恨极了这些楚军!
张栓是河间府人,世代皆是农户,耕作于田间,七年前清军入塞,践踏过他家的田地,烧了他的屋子,杀光他的家人,掳了他为奴隶
看着父母妻儿惨死刀下,张栓恨过清兵,但再后来,一次次的酷烈折磨下来。他发现自己不再敢恨清兵。
“主子说的不错,我辛苦耕作,种来的粮草大半交给朝延,今日加摊、明日又加摊,亲手种的粮食都不够妻儿吃上一口饱饭。结果呢?楚朝官吏嚼着民脂民膏,楚朝将士喝着民血,却都不能保护我家人。要恨,也该恨楚朝这些吃我血肉,却不能保我家人的兵将”
一边是惨无人理的磨折,一边是巨大的仇恨与怒火。张栓在两种巨大的痛苦之间煎熬了半年之后,一朝将仇恨泄在楚军身上,他心头的伤痛突然减轻下去。
他理所当然地恨着,理所当然地任凭主子驱使,活得越来越轻松,也越来越像猪狗。
至于河间府的家乡,似乎已经非常遥远。
他其实没想过要找亲自楚军报仇。但每次清军击败了楚军,他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血海深仇,又报了一些了。
这样一想,他便又好过一些
但现在,楚军居然来了。
三万重骑,气势可怖。
张栓连脚根子都在哆嗦。
他面对着对面的长刀,有一瞬间在心中问自己真正恨的人是他们吗?
恨!张栓自己回答道。
“就是他们,吃我血肉,不能保我家小”
张栓心里不停念叨着,用满是恨意的眼睛盯住楚军,提刀砍了上去!
一刀劈落
马蹄重重踏下来,将张栓踏成烂泥!
“废物。”秦山渠啐了一口,策马继续前行。
一排排马蹄不停踏过地上的尸体良久之后,有人驻马在张栓身边叹息了一声,道:“你看,他们至死都是个奴才。”
“那他们能怎么办呢?”又有人说道,“他们也没办法啊。”
“你倒是很有同理心,怪不得你祖父说你成不了名将”
“放箭!”
八旗军中一声大喝,无数箭支抛射而出。
箭雨猛然袭落,毫不留情落在关宁铁骑与包衣的军阵中,不论乱我,只是收割着性命。
“叮叮当当”的铁器交鸣中,时不时有关宁铁骑摔下马来。
但更大的惨叫声是从包衣阵列中发出的。
这些人没有盔甲,光着脑袋穿着单薄的衣物,在箭雨下如被风雨中的草一般倒下去。
鲜血浸染战场。
对于这些包衣奴才而言,前方是关宁铁骑的长刀,后方是八旗兵的箭雨,自己如同置身于屠宰场的牲口,任人宰割。
这一刻,人命甚至不如草芥
“啊!”
有包衣大喊着逃离战场,往两边跑去。
又是箭雨袭落,将他们钉在地上。
“敢私逃者,杀无赦!冲上去,杀光楚军”
僧库勒驻马而立,看着眼前的战场。
他是老兵,甚至不需要指挥就知道这仗该怎么打。
他在等着包衣们消耗掉楚军的体力。
到时候这三千余八旗旗丁冲上去,轻易便可轻溃十倍于己的敌人。
哪怕不能击溃,重挫他们的士气,再回西平堡据堡而守也好。
只要守两天,援军一至,这些楚军照样逃不掉
良久,前方的土地一片血红。
看着战场上的情势,僧库勒收起弓,拔出刀。
差不多了,该让这些人见识一下八旗勇士的凶猛。
下一刻,只见前面的楚军忽然调头,向后撤去。
包衣们早被杀得没了士气,也不敢追,呆愣愣地站在那,将八旗骑兵堵成一团
“嗯?这就逃了?”
僧库勒愣了愣,转头看去,余光中忽然瞥见什么。
他猛然回头看去,一时呆愣在那里。
只见辽河之上,几艘大船正艰难地撞开冰面逆流而上
接着,几艘船停泊在岸边,从船上奔下一个又一个骑兵
僧库勒猛然转过头,冲着西平堡上大喊道:“快!快!额真大人,快下令开炮!”
“轰!”
巨响声轰然响起,数发炮弹从大船上飞来,轰然砸下来。
僧库勒眼看着一颗炮弹正好落在西平堡的城头,将那樽从楚军手上抢来的老旧大炮轰成碎片
“轰!”
“回堡!快,回堡里去!”萨喇大喊着。
大地都在颤动。
炮弹轰在八旗兵的阵列上,一阵人仰马翻。
僧库勒又回头一看,只见那边的关宁铁骑已然调过头,向这边狂奔而来。
没有人再去控制包衣们了,包衣的阵型猛然散开,无数人丢下武器抱头鼠窜。稍微逃得慢了,关宁铁骑便毫不犹豫将他们劈倒,踏过他们的尸体,向八旗兵不停地冲锋
“回不去了!”僧库勒大喊道:“让额真大人关闭堡门!快!”
萨喇喊道:“闭嘴!我们会死的”
“死就死,快关闭堡门!勇士们,我们拦住他们。”
僧库勒高扬着刀,疯狂地嘶喊着。
他不畏死,他要拦住
“轰!”
一颗炮弹正落在他脚边
“啊!”
血肉的碎块打在萨喇脸上,激得他痛呼不已。
“快进堡!”
下一刻,关宁铁骑狠狠咬住八旗兵的尾巴
西平堡的大门,注定关不住了
王笑驻马望向辽河上卡在平阳桥下的笨拙船只,自语道:“看,我们的资本家又来了。”
秦成业斜瞥了他一眼,颇有些瞧不起地道:“你只会这一手?”
“是啊。”王笑喟然长叹:“可惜逆行不到辽河上游,不然我多想一直用这一手。”
秦成业向东望去,知道往后的征途漫漫只能靠自己了
第495章 有垢者
攻城只用了半天,西平堡陷落已成定局。
王笑向秦成业道:“如何?我说了今日夺回此处,那便是今日。”
秦成业面无表情地策马走过。
他心中却在暗骂——这小兔崽子用炮比老子灵活,他娘的!
办法说来其实简单,守堡的敌军见己方只有骑兵,不必担心城陷,便想以逸击劳。西平堡上狼烟一起,己方的船只便只入海口溯流而上,用火炮旗兵慌乱,夺下堡门。
但办法虽简单,人心与时机的把握却难。
换成自己守城,肯定是不会出城野战的。王笑是算准了建奴的傲气与狂妄。
同时还要与那些海盗互相信任……
——火炮笨重,以船来载。这么简单的方法,老子为何就想不到?
秦成业想着这些,却见从那大船上下来的三千骑兵纵马奔驰,策应关宁铁骑围杀旗丁,又将四散而逃的包衣们驱赶回来。
“你这支骑兵为何不配燧发火铳?”
王笑白眼一翻:“你当我的燧发火铳是捡来的?买也好、造也罢,难道不要时间?”
秦玄策亦是白眼一翻,心道:你可不就是从陛下武骧卫那捡来的……
秦成业摇了摇头,提起马鞭指了指,道:“一看就是新兵,吓唬人可以,没有多大战力。”
总算是稍稍找回了些场子。
王笑也不在意,道:“所以还请秦总戎狠狠操练他们。”
秦成业哼了一声。
但当此情形,有兵员补充勉强也算好事。
过了一会,只见那些骑兵中一员大将策马而来,到王笑面前一抱拳,哈哈大笑道:“驸马如今已是侯爷了,哈哈哈。”
“白老虎?竟是你来了?傅先生到莱州了?”
白老虎显然有些晕船,脸色都有些发青,朗声道:“是,王二爷让我来的……”
此时不便多谈,王笑点头应下。
……
时近傍晚,西平堡上的黄底龙旗缓缓倒下。接着,一杆“楚”字大旗缓缓驻立起来。
旌旗招展,烈烈作响。
巨大的欢呼声猛然炸开。
“大楚必胜!”
三万人齐声高呼,仿佛地动山摇。
时隔二十年,自罗将军领三千人身死此处之后,楚朝终于重新占领西平堡,夺下平阳桥的控制权……
~~
天边残阳如血,西平堡外也是一片红土。
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夕阳还是血迹……
楚军驱赶着包衣们登上辽河边的大船。
这些人如牛羊一般被掳掠而来,亦如牛羊一般被赶上船。
故国还在,他们顶着光溜溜的脑门缩进船舱,不知自己这样回去算什么。
忽然,有人冲他们高喊起来。
“你们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吗?”
包衣们回头看去,只见西平堡上一个身影立在那里,捧着手又喊道:“我也怕死,我也想过要逃,但我更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有一天像你们这样活着。”
“要是像你们这样活,我宁可去死!”
远处高山上积雪初融,少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辽河畔。
“去死……”
“去死……”
回音在包衣们心中来回响着,突然有人蹲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爹、娘!”
他们痛喊着死去亲人的名字,尘封已久的回忆猛然重新翻滚上来。
家园遭毁,亲人丧命铁蹄之下,自己虽还活着,又哪里活得像个人……
楚军与海盗们却只是无情地在他们腚上狠狠踹上一脚。
“哭什么哭,现在知道哭了?快给老子滚上船!”
~~
一道道炊烟升起,空气中渐渐弥漫起烤牛羊的香气。
西平堡内有欢腾之声响起。
夜幕来临之前,却又有好几个大队骑兵欢呼着,扬起刀向沿着辽河奔腾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辽河下流的村落,是皇太极明令禁止、最后却还是被旗丁建起来的一座座村落。
……
夜幕降临。
王笑领着一队人出了西平堡。
才走不多时,却见秦玄策纵马跟上来。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