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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明悦冷笑一声,脱口而出,“凭什么?”
凭什么杜澜心惹下的祸端却要叫她去受!凭什么和亲草原的人是她!?
一身银红罗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立下下首,圆润白皙的下巴微抬,一双乌黑杏眼愤怒含光,太后被她这副不知所谓的骄纵模样气得七窍生烟,挥袖将茶盏狠狠砸落在地。
“啪嗒咔擦——”
周遭霎时跪了一片,宫女们颤声道:“太后息怒!”
碎裂的茶盏飞溅到舒明悦手背,划出一道血痕,她疼得嘶了一声,低头看去,有人更快地握住了她手。
舒明悦蹙起长眉,抬眼,瞧见了一张熟悉的微胖圆脸。
阿婵!?
舒明悦僵立在原地。
阿婵捏着她手心小心擦去血珠,忧心朝她轻摇头,嘴唇蠕动——不可以。
“好啊。哀家是说不动你了!”太后抬着一双凤眸阴沉定定看向主仆二人,厉声道:“来人!把这个孽障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关去静室面壁!”
阿婵趁着周围混乱,借机俯在舒明悦耳边低道:“奴婢已经命人去请陛下了,殿下朝太后服个软,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太后毕竟是陛下的嫡母,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谁人都越不过去。”
她们殿下虽然娇纵,性情却是一顶一的通透,小脑袋瓜聪明着呢。不料这一次舒明悦却没搭茬,蓦地红了眼眶,呜呜地越哭越凶,雪白脸蛋像小花猫。
阿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哄她。
太后愈发气急,她还没罚她呢!她做出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陛下驾到——”
门外忽然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徐贵妃一惊,连忙理好衣裙,从太后身侧上前两步,屈膝福礼,“陛下万安。”
偌大的宫殿里跪了一片,“陛下万安。”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步入内,淡笑道:“儿臣见过母后,请母后安。”
舒明悦抹了把泪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神色愈发愕然,舅舅!?
旁边的宫女眼睛利,端着椅子上前,皇帝袍子一撩,神色从容地坐下来,仿佛才意识到周围气氛紧绷似的。
“母后这里好热闹,怎么了?”
皇帝淡声问,视线划过舒明悦脸颊上的手指印和哭红的眼睛时,瞳孔微微一缩,一丝阴霾隐没。
太后冷哼一声,四平八稳地坐在上首,不动如山。
瞧瞧、瞧瞧!她还没把舒明悦怎么样,皇帝就颠颠跑过来护短了!着急得连朝服都没脱下!不知道还以为她这个老太婆有多苛待外孙女!
周遭寂静无声,无人敢答。
徐贵妃硬着头皮上前,斟酌着低声道:“澜心丫头被嘉仪命人打了,现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母后叫嘉仪过来,去给澜心认个错……”
话未说完,一道银红色身影从面前跑了过去,正是舒明悦。
舒明悦跪地,拉住皇帝的手,泪雨如下,哽咽道:“舅舅……”
徐贵妃和太后睁大了眼:“??”
皇帝眉头一跳,连忙扶着她站起来,抬手揩去她眼角泪花,“怎么了,别哭,和舅舅说,发生了什么。”
话音入耳,埋在心底数年的思念和委屈一下子决堤而出,舒明悦崩溃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寿康宫阒寂无声,一时间,只能听到哭泣抽噎声,好生哀绝。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她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哭成这样给谁看?!
皇帝心中一揪,搂着小姑娘轻声安慰,抬眼扫视众人,震怒问:“到底怎么回事?”
徐贵妃吓得身体一抖,不敢说话。
皇帝兵阀起家,素来脾性桀骜狂悖,开国六年来,虽然龙袍加身,修身养性许多,但这骨子里的本性难改。
这一声怒吼,直到殿内哗啦啦跪了一地,。
太后坐在上首,脸色青白交加。
不对,不对,舒明悦哭声一止,抽噎地抬起头,舅舅的容貌和神情如此清晰,所有的一切如此真实。
她眸光呆滞地看了一会儿,心中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然后扭过头,视线慢慢划过殿内诸人。
太后锦衣华服,神情不善地看着她,徐贵妃面上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四下的宫女内侍们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舒明悦神色一阵恍惚,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太后的寿康宫。
而刚刚发生的一切,这是庆和六年的事情。
那一年春日,她路过御花园,听见杜澜心身边的丫鬟说起她和母亲,说到她娘亲曾被敌掳走一月,言语间多有鄙夷不敬。
她顿时动怒,命人去教训杜澜心身边那两个丫鬟。
杜澜心跪地求情,潸然泪下,说她身为主上,约束下人不利,不要责罚她的丫鬟,她愿意代替下人受过。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杜澜心是太后嫡亲外孙女,刚刚接入宫里,岂能真打她?
可舒明悦却不吃这一套,她自幼娇宠,身份尊贵无比,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肯受。
敢编排她和娘亲,绝对不能轻饶!
十五岁的小姑娘坐在着藤萝椅子上,小脑袋懒洋洋一托,启唇冷笑——既然澜心表妹愿意替丫鬟受过,那就打你好了。
结果三板子下去,还没听个响,身体虚弱的杜澜心竟直接昏厥了过去。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与杜澜心一生的恩怨,便是结于那时,以至于后来皇舅舅驾崩,三皇子登基为帝,杜澜心借着新帝的势,对她狠狠折辱。
“我……”
舒明悦声音发颤,僵硬地垂下眼眸,袖口下露出一双白嫩双手,手指还不是后来的纤细秀美,也没有消瘦干枯,而是稍稍丰腴稚嫩。
她身体里的血液温暖流动,不是濒死时的僵冷,更不是病重时的虚弱无力。
舒明悦的瞳孔忽然睁大,一种名为惊恐的情绪充斥了脑海,因为刺激过于突然猛烈,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悦儿!!”
“殿下!!”
周遭惊呼,顿时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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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修)
胡太医背着医箱匆匆前来,迈过门坎时险些摔了一个跟头。
阿婵拽着他往里走,着急哭道:“太医快点,快去瞧瞧我们殿下怎么样了。”
胡太医气喘吁吁,被摁坐在床榻前,平复了两息,一刻不敢耽搁,立刻给舒明悦诊脉。
整个殿室阒寂无声,气氛压沉如海。
胡太医摸完脉,心中松了一口气,“拿纸笔来。”
阿婵立刻递上。
胡太医写下药方,又嘱咐了宫女几句如何熬药。
“公主何时能醒?”阿婵着急问。
胡太医道:“公主身体无大碍,应当是一时悲怒惊恐,以致气血逆乱,才突发昏厥。”
一旁的徐贵妃闻言松了一口气,握着帕子喃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太后嘴角往下一撇,显然不相信这个说辞,气血逆乱?怕不是装的!
太后拂了下袖口,不满道:“皇帝宠爱嘉仪,哀家本不该多说什么,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嘉仪敢乱动私刑,来日岂不是要翻天。皇帝是一国之主,实不该徇私包庇。”
说罢,怒其不争地瞪了徐贵妃一眼
皇帝更了解自己的外甥女,若非受了大委屈,绝对不会哭成那样。
“是吗?”
皇帝声音淡淡,恰到好处的惊讶,偏头看向一旁大监。
大监王守良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面容和善地上前,道:“陛下,是这么回事儿,先前澜心姑娘在御花园口出狂言,对……德昭公主多有不敬,嘉仪殿下命人打她三个板子,小惩一番,以示警戒。”
应该说,只来得及打三个板子,舒明悦当时美目一瞪,说的话是——给我狠狠地打!
太后身边的女官匆匆赶来,阻拦行刑,饶是如此,都差点没拦下舒明悦。
话音甫落,皇帝俊脸冷绷如寒冰,将手中茶盏“啪”一声砸在桌上,盛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敬阿姐!”
徐贵妃吓得身体一颤,低垂脖颈,挪着小碎步,默默又往后退了两退,暗恨自己今日不该来寿康宫,何苦掺和一腿子!
太后喉咙僵僵滚了下,手掌搭在扶手上,脸色铁青。
她并非皇帝生母,当年二嫁给他父亲时,皇帝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此子自幼混账,嬉笑怒骂,拿捏情绪犹如天赋,性情桀骜到连亲爹都敢忤逆。
能治得住他的人,唯有阿姐姬青秋而已。
这些年皇帝年岁渐长,又当了天子,便修身养性,脾性温和不少,倒叫她差点忘了昔年情景了。
太后神色变化莫测,在一片沉默中,深吸一口气,平和道:“皇帝,澜心年幼,与婢女说及德昭公主贤名,心中敬佩,激动之余,若有言辞不妥之处,当是无心之失。”
皇帝冷笑一声。
大监王守良犹豫了一番,又道:“澜心姑娘辱没德昭公主英灵,乃是不敬之罪,按照律法当流……。”
“王大监。”太后开口打断,重重拂袖一瞪道:“女儿家矛盾,岂可上升国事,未免小题大作了罢!”
“母后说的是。”皇帝骤然开口,已然敛了方才暴怒神情,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的确不能徇私包庇。”
话音甫落,太后心底倏地腾起一抹不好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皇帝冰冷声道:“杜澜心德容不修,束下不利,朕念其年幼,无知无畏,杖责二十以示警。”
“皇帝!”
太后怒急,身体气得发抖,发髻间凤鸟衔珠悠悠直颤,“澜心那丫头现在还卧床不起,你、你怎生得如此狠心!”
皇帝面无表情看她一眼,黑黢黢眼珠子里光色阴冷,不怒自威。
太后周身一激灵,好似如坠寒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