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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出来,坐在肩舆里,回想刚才太后许诺晋她位分的话,心里便浮起无限的感伤来。
“三年前我进宫就封嫔,三年后我还在嫔位上。”她笑了笑,唇角牵扯起脸颊的肿胀,连笑容都显得扭曲。
如意是她的陪房丫头,从小伺候她的,这一路主儿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瞧在眼里。
宫里女人锦衣玉食,其实宫里女人都苦。几十个人争一个男人,争来也是不完整的,要是能选,大概没谁乐意进宫吧!如今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儿,反要冒那么大的险,实在有些悔不当初。
如意在外不便多说什么,仔细扶舆行走,只道:“您的好日子且长着呢,这回咬咬牙撑过去,往后也就顺遂了。”
懋嫔没有再说话,抬起眼,透过茜纱看向天幕,纱是红的,天也是红的,仿佛浸染了血,在她眼前荡漾成一片。
晴山已经办事去了,不知一切是否能顺利,原本还想再拖延一阵子碰碰运气的,可她赌不起。这些天连着做梦,梦见皇上和太后坐在正大光明殿里,她被押在堂上,皇上把整个御药房的太医都传来了,一个个列着队地给她把脉。
“懋嫔娘娘并未遇喜……”
“懋嫔诈孕,罪该万死……”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想让这噩梦一样的日子快点过去。
这一路,好像无比漫长,好容易回到储秀宫,忙匆匆进了正殿里,只有回到这熟悉的环境,才会让她觉得安全。
略等了会儿,晴山终于回来了,俯在她耳边回禀:“已经拿碎骨子煎了汤药,让她服下去了,佟嬷嬷在那头看着呢。”
碎骨子是淡竹叶的根,有堕胎催生的功效。六七个月的孩子不知打下来能不能活,就算能活,恐怕也不能让他喘着气进储秀宫来了。
懋嫔问:“那地方僻静吗?不会有人过去吧?”
晴山道主儿放心,“那间屋子是早前的皮影库,后来宫里不常演皮影了,一向用来堆放杂物,除了一个看屋子的老太监,没人会上那儿去。”
懋嫔长出了一口气,“她怎么样呢?顺从吗?”
还能怎么样,这要是抖露出去,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不从也得从。
晴山道:“奴才对她许了诺,只要无风无浪过去了,等事儿平息后,就给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懋嫔紧张地绞着手指喃喃:“也是她没造化,倘或不遇上那两个煞星,将来这孩子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这事儿不能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晴山忙宽慰她道:“主儿千万定住神,回头孩子下来了,还有好些事儿呢。太后那头要过问,御前怎么着也会派人过来的。”
想起这些懋嫔就瑟瑟打哆嗦,“我这是在做梦吧……这么可怕的噩梦……”
这会子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能不怕,谁又敢临阵脱逃。
如意紧紧握住了懋嫔的手,“今儿过后,一切就如常了,主儿还可以上围房等万岁爷翻牌子,还能留在御前侍寝,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主儿,您一定要挺住啊。”
懋嫔呆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彻底冷静下来,脸上的惶恐逐渐褪尽了,倚着引枕道:“幸好早就备了碎骨子,要不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弄那好药去。”
人办大事,总要留两手准备,当初把兰苕弄进宫来的时候,这药就存在她寝宫里,以便随时作最坏的打算。如今时衰鬼弄人,果然越不过这个坎儿,只好把药拿出来用了。碎骨子比之榆白皮、虻虫之类的,药效来得更快更凶,掐着时候算,再过个把时辰,胎就该下来了。
等待总叫人难耐,懋嫔坐在东次间内,半阖着眼,人像入定了一样。如意不住看时辰钟,眼看着时候该到了,也没见佟嬷嬷回来。
倒是三位主儿在门外回禀,说要进来给懋嫔娘娘请安。懋嫔没言声,静静听着,听晴山出去回绝,说:“今儿娘娘不豫,谁也不见,小主们请回吧,等明儿娘娘好些了,说再邀三位主儿品茶。”
那些人没办法,又不能硬闯,只得说几句客套话,返回自己的寝宫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座钟底下的大铁坨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
这回等的时间有点长,估摸得有两个多时辰,佟嬷嬷方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入了东次间,慢慢揭开食盒的盖子,里头是一条占满血的巾帕,底下盖着一具巴掌大的男婴尸首。
懋嫔顿时哭起来,颤着声说:“是个男孩儿……”
晴山问佟嬷嬷,“兰苕怎么样?”
佟嬷嬷那张铁青的脸紧紧绷着,“血出不止,没了。娘娘放心,奴才暂且把人藏在皮影箱子里,等风头过了,再想辙把人装进泔桶,运出宫去。”
懋嫔听说兰苕死了,人都木了,失魂落魄道:“局越做越大,接下来可怎么收场……”
晴山见她这样,心里愈发着急,压声道:“主儿,说句不该说的,死无对证,对咱们更有利。如今也别说旁的了,主儿正在信期里,样子也好做,还是快些决断吧,无论如何,戏总得演下去。”
如意那厢已经开始预备床上的铺排了,沾了鸡血的床单和手巾扔在脚踏前,大铜盆里的血水也和上了,回身望住懋嫔道:“主儿,是时候了。”
懋嫔下定决心,从南炕上站了起来,扯散头发,踢了脚上软鞋,在床上躺了下来。晴山默默替她解了下衣,安排出个凌乱的景象来,方向如意点了点头。
如意转身奔走出去,那惊人的嗓音像油锅里投入了一滴水,平静的储秀宫一下子就炸开了,“不好了,娘娘见红了……娘娘见红了……”
珣贵人才吃用过午膳预备歇觉,听见这一声喊,吓得从床上蹦起来,问身边的翠喜:“外头喊什么呢?”
翠喜有些迟疑,“像是在喊……懋嫔娘娘见红了?”
珣贵人说不好,忙翻身趿鞋下床,赶到正殿的时候大门紧闭着,里面人来人往已经乱做了一团。
永常在也赶了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道老姑奶奶这回是要完啊,上回一撞,撞掉了龙胎,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恐怕也保不住她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懋嫔一声声的喊疼; 把廊庑上的人惊得不轻。
殿门忽然打开了,一盆血水端出来,铜盆里荡漾起赤色的涟漪; 珣贵人和永常在吓得往后一退,忽然听见里头嬷嬷懊丧地大喊起来:“娘娘; 我的娘娘啊……可怜小阿哥……”
永常在愈发瞪大了眼; 惶然望向珣贵人,“姐姐,龙胎没了?”
宫门上如意领着英太医进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殿内,这时候佟嬷嬷双手捧着一样东西从次间出来,声泪俱下痛哭哀嚎:“我的天爷啊,奴才没伺候好主儿,愧对太后,愧对万岁爷啊……”
珣贵人忙携永常在进去查看; 只见一块巾帕被血染红了,上头卧着一个小婴孩; 周身赤红,脐带上甚至连着紫河车。
永常在年纪小; 没见识过; 吓得躲在珣贵人背后直打哆嗦。
佟嬷嬷还在叫喊; 珣贵人叱道:“住声!你这么大喊大叫,懋嫔娘娘听着心里好受来着?”
那厢得了信儿的太后终于也赶了过来; 佟嬷嬷见了,哭得愈发大声; 边嚎啕边蹲安; “太后老佛爷; 您瞧瞧吧……咱们娘娘可遭了大罪了,血流了满床,才刚还在哭,说没替皇上保住小阿哥,这会子伤心过度,厥过去啦。”
太后瞧着佟嬷嬷手里捧着的孩子,脚下踉跄了下,若不是左右搀扶着,就要栽倒下来。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太后捶胸顿足,“好好的阿哥,怎么说没就没了!”
皇帝子嗣不健旺,登极五年,养住的也只两位阿哥。如今好容易盼来一个,怀到六七个月又没了,怎么不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急断了肠子!
太后当然也自责,今早懋嫔来慈宁宫说那通话,她本以为她是耍性子闹脾气,实在没有放在心上,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而已,就传来了滑胎的消息,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懋嫔那番话——毕竟世上没有谁会拿肚子里的孩子赌气。
早知道应该把人留在慈宁宫的,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如今悔之晚矣,太后懊悔之余举步要入内,被佟嬷嬷和边上的人拦住了,说:“太后虽心疼懋嫔娘娘,也要保重自己。血房里不吉利,太后万金之躯就别进去了,横竖有底下人料理。”
太后无法,怅然在原地站着,又瞥了佟嬷嬷手里婴尸一眼,哑声道:“回万岁爷没有?总算是件大事,万岁爷若是没有机务在忙,就请他过来,瞧瞧懋嫔吧。”
边上人道是,领了命出去传话了。佟嬷嬷问:“太后老佛爷,这小阿哥……”
“娘肚子里夭折的孩子没有生根,找个好地方埋了吧。也不必叫皇上过目了,免得徒增悲伤。”
佟嬷嬷应了声“嗻”,躬着身子,带了几个人便出去了。
恰好走到宫门上,正遇见匆匆赶来的裕贵妃,裕贵妃顿住脚,见佟嬷嬷手里承托着血赤呼啦的巾帕,也不需掌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摆了摆手,让佟嬷嬷领差办事去,自己赶进了正殿里。进门就见太后虎着脸,心头倒有些畏惧,勉强壮了胆上前来行礼,低声道:“太后节哀吧,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社稷之大不幸。”
可这话触着了太后的痛处,想起之前懋嫔上慈宁宫控诉她,这会儿再见裕贵妃,就觉得处处不叫人称意。
“社稷之大不幸?一个没落地的孩子,且牵扯不上江山社稷,不过是我们宇文家的损失罢了。我问你,你是怎么看顾六宫的?懋嫔遇喜,本就应当小心仔细,你对储秀宫的关心有多少?”太后转身在宝座上坐了下来,冷冷望着贵妃道,“你摄六宫事,这两年办事也很熨帖,可唯独对储秀宫,着实是疏忽了。尚家那丫头冲撞了懋嫔,是谁说并无大碍的?如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