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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南舟渐渐困倦起来。
眼前明亮的灯光也变成了一团团散乱的、毛茸茸的光晕。
他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想要找两把椅子拼起来躺一躺。
可他刚一动身,脑袋就被一只手轻摁住,引导着向一侧歪斜去,枕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上。
江舫低头看着他,笑道:“怎么躺到我腿上来了?”
南舟:“……”
不是我主动躺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算了。
夜半,三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酩酊大醉。
李银航屁股坐在地上,人趴在旁侧的椅子上,睡得安然。
南舟枕在江舫腿上,而江舫静静坐着,指尖轻轻抚摸着南舟眼下的泪痣,清醒至极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孙国境醉倒在了阶梯上。
他趴在冷硬的地板上,旁边扔着十七八个空了的啤酒罐。
醺然酒气从他的呼吸中浓重地喷吐而出。
他睡得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腰,抓了抓露出一截的小腹,将身体向另一侧翻去。
而就在此时。
——沙——
——沙——
——沙——
“沙沙”的细响,变成了拖长的音节。
像是指甲摁在黑板上,慢条斯理地拉动,划出长而细的锐响。
但孙国境睡得太香了。
他没有听到。
江舫自然也听不到那响在孙国境耳侧的细微之声。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撑着头,给自己留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罗阁是被齐天允叫醒的。
他茫然看看狂欢后狼藉一片的教室,显然还没能消化眼下的情境。
罗阁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怎么睡到这儿来了……”
这时候,南舟刚刚醒来。
他一边醒神,一边给江舫按揉着他据说麻了的腿。
齐天允和李银航在忙着用空塑料袋清理残迹。
“噢!”经过漫长的回忆,终于找回断片前记忆的罗阁兴奋地一挥拳头,“我们是不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齐天允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这样最好。今天晚上咱们再来一次……”
说着,他看向了江舫:“江舫,是吧?你的次数最少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再来一趟,替你们队里的两个队友分担分担!”
江舫摁着大腿根部,唔了一声,像是应下了。
齐天允拎起装满了的垃圾袋,抓起了放在桌上的钥匙,自然地对罗阁说:“我们走吧!”
眼看着他们两个出了403的门,李银航也见到了希望,回头笑说:“我们也走吧!”
南舟扶着江舫站起身来。
江舫跳了两步,颈项处闪出一道细微的驳光。
南舟望向悬挂在江舫颈间的“第六感十字架”,眉尖轻轻一凝。
……这个道具,是他从谁身上拿过来的来着?
在他思考这个问题时,他已经扶着江舫走出了403。
齐天允反锁了门,晃着钥匙,搭着罗阁的肩膀,笑着走向外面丰沛的阳光。
而睡在阶梯上的孙国境,在拉紧了窗帘的、漆黑无光的403教室,无知无觉,酣然而睡。 w ;请牢记:;;,
沙、沙、沙(十五)
一场酣梦过后; 孙国境张开了眼睛。
他盯着雪白的格状天花板,心里空茫茫的一片。
酒精带来的麻痹感,掺和着昨晚残存的、找到生路的记忆; 让他满足又安宁地飘飘然着。
真正唤醒他思维的,是一道长长的酒嗝。
孙国境猛地翻身坐起,鼓着腮帮子; 转着眼珠四下寻找垃圾桶。
可四周的冷清景象,让他几乎要涌到喉咙口的秽物全部回流; 拥堵在了咽喉以下、胃部以上。
胃液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食管。
但孙国境的身躯如坠冰窟。
……人都去哪里了?
他强忍着宿醉带来的不适,跌跌撞撞奔向唯一的出口。
门是老式门锁。
里面没有简易的一拧就能锁上的锁钮; 只能靠钥匙,从内或者从外上锁。
孙国境把手压在门板上,顿了顿,才敢缓慢向下使劲儿——
——咔哒。
门锁发出窒涩的响动。
锁舌牢牢咬住锁销; 动也不动。
……门锁上了。
但孙国境仿佛看不到一样。
他死咬着后槽牙,疯狂地大力拧了几下门把手。
狂拧演变为摇晃。
摇晃又演变为不顾一切的撞击。
他用肩膀一下又一下去撞击; 门轴和墙壁交界处的白灰淅淅地抖落到地面上,和他的肩膀、头发上。
但眼前的门非常结实。
蛮牛似的孙国境在肩膀被撞到麻木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丢了魂似的; 在阶梯教室里困兽似的转着圈。
偶一抬头,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影子还在一下下撞门的幻觉。
昨天合力想出的逃生之法,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他是自己主动来到403的,还是被那股力量永久囚禁在了这里?
先后消失的胡力和左嘉明; 他们也是像这样被困在了某处吗?
……孙国境已经搞不清楚了。
伴随动荡崩塌的思维而来的,是狂降的san值。
4。
35。
19。
08……
他要逃离……
对; 逃离这里。
只要逃离这里,别的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必须逃离; 立刻,马上!
孙国境绽满血丝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一排窗户。
——逃离!!
在判断出危险性之前,孙国境的身体已经在极度恐慌中,先于他的思维做出了行动。
他疾步朝窗户奔去,用撞门的力道,疯牛似的冲向了窗边。
他忘记了一件事。
玻璃实在要比门脆弱太多。
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孙国境的世界在一瞬间倒错了。
他被阳光笼罩。
他看到了远处走动着说笑着的人群。
他看到了窗旁飘黄了一半的树梢上挂着的无主的鸟巢。
然后他被地心引力牵引,上半身倾出窗台,直直向下坠去。
就在失重的、看到了地面迫近的那一瞬间,孙国境竟清醒了过来。
我在干什么?
我——
在“老子要完蛋了”的念头冒出的同一刻,他下坠的势头居然止住了。
——他的外套,恰好挂在了窗钮上。
孙国境就这么保持着向下倾斜的姿势,直视着坚硬灰白的水泥地面。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这样掉下去,他真的会死!
孙国境几乎已经幻视到了他的脑浆和灰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的样子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愈发张皇失措,想要退回去。
但重心的迁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转眼间,孙国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挂在了窗台外面。
唯一牵系着他性命的,是一个呈平滑半圆形的、根本不足以提供有效救援的锁钮。
然而孙国境只是不甚紧密地挂在上面。
他甚至只需要扭一扭身子,就能轻易和它脱钩。
孙国境的腰部已越出窗外,无法悬空发力,只有整条小腿还倒栽葱似的,悬留在403教室内。
他挥动着双手,想要撑住外墙,但他仅仅是稍一倾斜,就听到了外套在他生命的吊钩上大幅滑动的摩擦声。
孙国境不敢再动,扯着嗓子,惨声大叫:“救命!救命!!!”
在他耳中,他的叫声已经在清晨略显空旷的校园中激荡出了回声。
然而,远处晨跑的人听不到他。
百米开外打扫落叶的清洁人员也听不到他。
孙国境一息尚存,却好像已经提前和这个世界丧失了关联。
孙国境的脸因为倒立憋涨得通红,气管仿佛也变窄了,只能呼出尖声的气流。
他再度出现了幻觉。
有他小时候惹祸、妈妈牵着他去上门道歉时的唠叨声。
有一块钱一根的冰棍化在嘴里的味道。
有和罗阁、齐天允蹲在大排档角落里划拳吹水时周围的喧吵。
还有——
他已经来不及回顾了。
因为彻底失重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的身躯和窗销,脱钩了。
他闭起眼睛,等待头颅四分五裂的命运。
然而,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
疼痛感迟迟未到,反倒是他在后知后觉中,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刚才的失重感来自于后方。
他被人抓住衣服后领,从生死一线上生生扯了回来。
……
南舟打量着被自己拽上来、却已经双目空洞的孙国境。
“醒醒。”南舟晃了晃他,“醒醒。”
看孙国境毫无反应,他举起巴掌,同时礼貌地看了一眼尾随而来、已经惊得三魂出窍的罗阁和齐天允,征求意见。
兄弟俩人快急疯了。
要不是南舟走出一段后,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开始点人,并回忆昨天进入403的具体人数,他们真的要把孙国境彻底遗忘在403里了。
他们不知道南舟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胡乱求着南舟快救救他。
南舟“嗯”了一声,默念两声注意控制力度后,一巴掌抡到了孙国境脸上。
罗阁、齐天允硬是被这一巴掌发出的动静齐齐震慑住了:“……”
孙国境脸带头、头带脖子地被扇得旁扭了90度,颈骨还发出了清晰的啪喀一声。
南舟不动声色地吓了一跳,出于亡羊补牢的心理,马上把他的头扶正,并悄悄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活着。
孙国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巴掌上脸的一刻,他眼前还在万花筒一样衍变的幻视瞬间灭了灯,
……俗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