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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阁寺-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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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景。天然的花和叶,转眼间变形为应有的花和叶,那些木贼草和燕子花已经不是同类植物的无名的一株株,而是经过创造者以简洁的直叙手法,表现出木贼草的本质、燕子花的本质来。

但是,他活动的手具有残酷的成分。他拥有不快而阴暗的特权似地对植物动作。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缘故,每次剪刀一响,将花茎剪下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满满的血。

观水型插花已经扬好了。水盘右侧,木贼草的直线和燕子花叶的纯洁的曲线相交,一朵花儿已经绽开,其他两朵宿营含苞待放。这盘插花摆在小壁龛里,几乎占满了整个空地。投在水盆里的水面上的影子十分平静,掩藏着〃剑山〃的大粒砂子呈现出一派明澄的水边的风情。

〃美极了!在哪儿学的了?〃我问道。

〃向附近的一位插花女师傅学的。过一会儿,她会到这儿来的。我和她交往,同时向她学习,就这样学会了独自插花,现在我已经腻味了。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师傅哩。据说,战争期间她同一个军人要好,怀了孕,胎儿是死胎,军人也战死了,后来她就不停地取乐于玩弄男性。这女人小有财产,教授插花只是她的一种嗜好罢了。要不,你今晚就带她去逛逛好了。随便上哪儿,她都会去的。〃

……这时候,袭击我的感动错乱了。当年我从南禅寺山门上看见她时,我身边还有鹤川,三年后的今天,她的幻影却以柏木的眼睛作为媒介,在我的面前浮现了。她的悲剧,过去曾被明朗而神秘的眼睛所观望,如今又被怀疑一切的眼睛所窥视,而且事实是:当年她的从远处看白皙得恍如皎洁明月的乳房,已被柏木的手抚摸过;包藏在华美的长袖和服里的膝盖,也已被柏木的x型的腿接触过了。事实就是如此,她已经被柏木、就是说被柏木的认识玷污了。

这种思绪搅得我苦恼万分,我无法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但是,一种好奇心又把我拽住了。我甚至以为这女子是有为子的转世,如今我望眼欲穿地期待着她作为被一个残疾学生所抛弃的女人而出现。不知什么时候,我竟袒护柏木,沉浸在一种似是用自我来法污自己的回忆的错觉之喜悦中。

……她终于来了。我的心灵并没有掀起一丝的波澜。她的嘶哑声音、她的彬彬有利的举止和高雅的谈吐,尽管她顾忌我在场,但她冲着柏木吐露怨言时,眼睛里还是闪烁着粗野的神色……这些至今我仍记忆犹新。这时我才明白柏木今晚把我唤来的原因,原来是要利用我做挡风的墙。

这女人与我的幻影没有任何联系。她给我的印象完全是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另一个体上。女人彬彬有礼的言谈渐渐变得杂乱无章,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了。

女人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凄凉境遇,想从掀起柏木心潮的努力之中暂时后退一步。这回,她突然佯装流着的样子,环顾了一圈狭窄的公寓的一室。女子呆了30分钟,这才发现壁龛里摆设着满满的插花。

〃这盘观水型插花真美,插得真美啊!〃

正等着她说这句话的柏木抓住时机,给予决定性的回击说;

一是很精巧。这样就不需要你再教授什么了。这里已经没有你的用场了,真的。〃

我看到女人听了柏木这番郑重其事的话后,脸色顿时刷白,旋即把视线移开了。女人然后莞尔一笑,很有礼貌地联行靠近壁龛。我听见了女入的声音:

〃什么呀,这算什么花儿!什么呀,什么玩意儿啊!〃

于是只见水花四溅,木贼草倒下,绽开的燕子花被撕碎了。我冒犯偷窃的罪名摘来的花草,竟落得如此狼狈周章的下场。我不由得站起身来,却又不知所措,将背脊靠在窗玻璃上。我看见柏木一把抓住女人的纤细的手腕,尔后又揪住她的头发,扇了她一记耳光。柏木这一连串粗野的动作,实际上同方才插花时用剪子把叶和茎剪掉的平静的残忍劲是毫无二致的,仿佛是方才的那股子劲儿的延长。

女人用双手捂住脸颊,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柏木仰望着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的我,异样地浮现出孩子般的微笑,然后这样说道:

〃喂,快追上去安慰安慰她,喂,快点儿!〃

不知是被柏木的语言威力所压倒,还是发自内心的对女人的同情,这点连我自己也感到暧昧不清。反正我立即拔腿跑去追赶她。从公寓跑过两三栋房子才追赶上。

这里是乌丸车库后面的板仓街的一角。电车入库的反响震动着阴沉沉的夜空,电车进发出的淡紫色的火花划破了夜空。女人从饭仓街向东跑去,沿着后街爬上了坡道。我和边哭边走的她默默地并排而行。良久她才发现我,向我靠近过来。她用因哭泣而嘶哑了的声音,不失礼仪地向我数落了一番柏木的不良行为。

我们不知走了多长的路!

她咬着我的耳朵详细地诉说着柏木的不良行为、过火的卑劣行径的细节,可是所有这些只有〃人生〃二字在我的耳边回响。他的残忍性、有计划的手段、背叛、冷酷、向女人强要钱的种种手腕,这一切只不过是解释了他难以言喻的扭力而已。而我只要相信他对他自己的x型的腿的诚实性就足矣。

鹤川摔死以来,我一直没有接汹到生,过了许久,我才接触到一种非薄命的更黑暗的生,一种只要还活着就不停伤害他人的生的活动,并且从中得到了鼓舞。他那句简洁的〃这还杀得不够呐〃复生了,并且撞击着我的耳朵。我心中泛起那句停战时在不动山顶面对着京都市街万家灯火而祈愿的话,这句话大致的内容是:〃但愿我心中的黑暗相等于被无数灯光包围着的夜间的黑暗!〃

这女人不是向自己的家走去。为了说话,她漫无目标地绕着行人稀少的背胡同行走。因此好不容易来到女人独居的住所前面时,我已弄不清这儿究竟是哪一带市街的一角了。

当时已经十点半钟,我正想告辞返回寺庙,女人却硬把我留住,让我进了屋。

她走在前面,拧开了电灯,突然说了一句:

〃你诅咒过别人,希望他死掉吗?〃

我立即回答说:〃是的。〃说也奇怪,这之前我意忘却了,我显然盼望那房东姑娘——她是我的耻辱的见证人——早点死去。

〃真可怕。我也是这样呀。〃

女人的姿势放随便了,侧身坐在铺席上。室内使用山大概是100瓦的电灯,在限制用电的情况下,这是鲜见的亮度。这才明晃晃地照亮了女人的身体。她系着的博多白绢制的名古屋腰带白得鲜明,友样丝绸和服上面的藤架霞的紫色浮现了出来。

从南禅寺山门到天接庵客厅的一段距离,非鸟儿是飞越不过去的。然而,时过数年,我渐渐缩短了那段距离,如今好歹总像是到达了彼岸。从那时候起,我就一分一秒地细细计算着时间,终于确实地接近了意味着天接庵神秘的情景的东西了。我觉得我必须这样做。如同远方的星光射到之时,地面上的面貌早已发生了变化一样,这女入完全变质了。这是无可奈何的。再说,假如我从南禅寺山门上望见的时候就注定我和她今天会结合在一起的话,那么这种变形,只需稍稍修正就可复原,再度以当年的我和当年的她相见了。

于是,我说出来了。我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说出来了。那时嫩叶复生了,五凤楼壁项图案的仙女和凤凰复生了。她的脸颊活灵灵地飞起了一片红潮,眼睛里闪烁着变幻无常的紊乱的光,代替了粗野的光。

〃是那样吗?啊,原来如此。真是奇缘啊!所谓奇缘无非就是这样吧。〃

这回,她的眼睛里噙满了兴奋的喜悦的泪水。她忘却了方才的屈辱,相反地投身在往事的回忆里,使同样的兴奋的延续转移到另一种兴奋中,几乎近于疯狂的程度。她的藤架霞花纹和服的下摆凌乱了。

〃已经济不出奶汁了。啊,可怜的婴儿!就是挤不出奶汁,我也要照样让你看嘛。因为从那时候起你就喜欢我,如今我是把你当做当年的他呀!一想起他,我就不觉得羞耻了。真的,我就像当年的样子让你看呀!〃

她用下定决心的口吻说过之后,看来像是过度的狂喜,又像是过度的绝望。我想,大概在她的意识里只有狂喜才促使她做出那种剧烈的行为,而这种行为的真正力量是柏木带给她的绝望,或是绝望的坚韧的后劲。

这样,我看见了她在我的眼前把和服的腰带解开了,把许多细带解开了,带子发出悉索声解开了。她的领口松开了。她的手插进隐约可见的白皙的胸脯,然后把左边的乳房掏了出来,裸露在我的面前。

如果说此时我没有某种眩晕,那是谎言。我看见了。仔细地看见了。然而,我只是停留在成为见证人这一点上。我从山门的楼上看远方一个神秘的白点,并不是具有这样的一定质量的肉体。由于那个印象经过了太长时间的发酵,眼前的乳房是肉体本身,只不过变成了一种物质罢了。而且,它不是要申诉什么或要诱惑什么的肉体,而是存在的乏味的证据,从整个生脱离开来,仅仅呈现在那里的东西而已。

我又企图撒谎了。是啊,眩晕确是袭击了我。然而,我的眼睛过分仔细地观望,观望过的乳房就是她的乳房,渐渐地变形为毫无意义的片断,我都逐一地看个一清二楚了。

……奇怪的是这以后的事。因为经过一番惨不忍睹的过程之后,它在我的眼里终于渐渐地变成很美的东西。美的无结果、无快感的性质赋予了它。乳房尽管呈现在我的眼前,但它却渐渐地被闭锁在自身的原理的内面,如同蔷薇闭锁在蔷薇的原理的内面一样。

对于我来说,美总是姗姗来迟,比别人来迟。别人同时发现美和官能,我却迟迟才发现它们。眼看着乳房恢复了与全体的联系……超越肉体……变成无快感的却是不朽的物质,变成与永恒联系的东西。

但愿人们能洞察我所想说的事。再说,这时金阁又出现了。应该说,乳房变形成为金阁了。

我回想起初秋值夜班的飓尺之夜。即使是在明月的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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