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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躺什么呀!不过,可以躺到天黑,天一黑,我就得出去。一定得出去,莲诺奇卡①。”
“哼,还一定呢!您去看谁?不会是去看昨天来的那客人吧?”
“不,不去看他。”
“不去看他,那敢情好。是他昨天让您不高兴了。那么去看他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他有女儿呢?”
“昨天我都听见了,”她低下眼睛答道。
她低下眼睛答道。我从来不拿布勒诺娃家的任何东西。
她双眉深锁,脸上布满了乌云。
①叶莲娜的小名。
“他是个坏老头,”后来,她又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坏?相反,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不,就不;他坏;我听见了,”她热烈地回答。
一个人!……”妈妈就离开外公了。”好像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我似的。
“你究竟听到什么了呢?””
“他不肯原谅自己的女儿……”
“但是他爱她。她对不起他,他却关心地,为她痛苦。”
“那干吗不原谅她呢?现在,即使原谅了,女儿也不会回来找他的。”
她的遗孤间或去看望诅咒过她妈妈的外公。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配让他的女儿爱他,”她热烈地答道,“倒不如让她永远离开他,最好让她去讨饭,就让他看到女儿在讨饭,让他痛苦。”
她两眼放光,脸蛋涨得通红。“看来,她这么说决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暗自寻思。
吃了顿晚饭。看门人拿来的。不过,您别说话,
“您想把我送到他家去,是吗?”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补充道。
“是的,叶莲娜。”
讨到五个戈比后就给他买个面包和一点鼻烟。
“不,我宁可到别处去当佣人。”
于是妈妈就回来了……”举起两手一拍,就冲过来扶住了我。这是残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刹那。
“啊呀,你说这话多不好呀,莲诺奇卡。真是胡说:谁来雇你呢?”
“雇给任何一个干粗活的人,”她不耐烦地回答道,头垂得越来越低了,分明很焦躁。
“一个干粗活的人是用不着你这样的女佣人的,”我笑道。
不去看他,那敢情好。是他昨天让您不高兴了。
“那就雇给老爷太太。”
“你这种脾气还能伺候老爷太太?”
“就这脾气。”她越激动,她的回答就越生硬。
“你会受不了的。”
“就受得了。骂我,我硬不还嘴。打我,就是不吭声,让他们打好了,就是不吭声,就是不哭。就不哭,气死他们。”
她沉思少顷。你又多么傲气!这说明,你受过很多痛苦……”还没生我以前?
“你怎么啦,叶莲娜!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啊;你又多么傲气!这说明,你受过很多痛苦……”
我站起身来,走到我那张大桌旁。叶莲娜仍旧坐在那张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小手托着沙发边。她一声不吭。“她该不是因为我说了这话在生我的气吧?”我想。
我站在桌旁,无意识地翻开我昨天拿回来编写的几本书,渐渐地埋头于阅读。我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形,走过去打开一本书,不过随便翻翻,可是一看下去就把什么都忘了。
“您老在这里写呀写的,写什么呀?”叶莲娜悄悄走到桌旁,带着怯生生的微笑问道。
“随便什么,莲诺奇卡,样样都写。写了,人家就给我钱。”
“写报告?”
一个干粗活的人是用不着你这样的女佣人的,”我笑道。真是胡说。
“不,不是写报告。”于是我就竭尽所能地向她解释,我在描写各种各样的人的各种各样的事:写好了就出书,这书叫小说。她非常好奇地听着。
她边说边挖苦似的发出一声苦笑。而且我也不愿意人家这么叫我。
“怎么,您写的都是真事?”
“不,虚构的。”
“您干吗要瞎编呢?”
“我说你呀,不妨先读读这本书;有一回,你不是看过吗。你会读书吧?”
“会。”
“那一看就明白了。这本小书是我写的。”
“您写的?我一定读……”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话很想跟我说,但又分明难以启齿,因此很激动。在她的问题里似有某种言外之意。
她边说边挖苦似的发出一声苦笑。随便什么。
“您写书能挣很多钱吗?”她终于问道。
“这就要看运气了。有时候多,有时候分文没有润为写不出来。这工作很难,莲诺奇卡。”
“那么说,您不是有钱人喽?”
“是的,我不是有钱人。”
“那我可以干活,帮助您……”她迅速瞥了我一眼,脸一下涨得通红,垂下了眼睛,接着又向我走近两步,突然伸出两手抱住了我,把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我胸前。我诧异地望着她。
“我喜欢您……我并不傲气,”她说,“您昨天说我很傲气。不,不……我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您。只有您一个人爱我……”
那是什么人呢,内莉?”仿佛若有所思。“她出国了,我是在国外生的?
但是她已泣不成声。一分钟后,眼泪夺眶而出,而且来势汹涌,就像昨天发病时那样。她跪倒在我面前,吻我的手和脚……
“您爱我!……”她重复道,“只有您一个人,一个人!……”
他不肯饶恕她……就跟昨天那坏老头一样,”她悄声道,几乎完全用低语。
她伸出手,抽风似地搂紧我的双膝。她克制了这么长时间的整个感情,就像决了堤似的一下子倾泻出来,于是我开始懂得了一颗暂时纯洁地不让外露的心所表现出的这种奇怪的倔强,而且越倔,越死板,也就越强烈地要求一吐为快,于是这一切终于冲决出来,这时,这整个人便突然忘情地投身于这种对爱的渴望,内心充满了感激、眼泪和万般柔情……
她嚎啕大哭,终于哭到歇斯底里发作。我好不容易才掰开地搂住我的双手。我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又哭了好久,好像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我似的,但是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让我的手紧贴着她的心。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但是仍旧不肯抬头看我。有两次,他内目光从我的脸上匆匆掠过,眼睛里含有那么多温柔、那么多胆怯而又重新载而不露的感情。最后,她脸红了,对我嫣然一笑。
我很吃惊。得痨病死的;现在都快六星期了。”有时候分文没有润为写不出来。
“你好受些了吗?”我问,“我的莲诺奇卡真多情,你这孩子也太让人可怜了;是吗?”
“不是莲诺奇卡,不是的……”她悄声道,她那小脸仍旧躲着我。
“不是莲诺奇卡?怎么会呢?”
“内莉。”
“内莉?为什么一定是内莉呢?不过,这名字很好听。既然你自己愿意,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得了。”
“妈妈就这么叫我的……除了她,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而且我也不愿意人家这么叫我,除了妈妈……但是您可以叫;我愿意……我将永远爱您,永远爱……”
“一颗多情而又高傲的心,”我想,“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得到你对我成了……内莉啊。”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她那颗心将永远忠于我,至死不渝。
为什么一定是内莉呢?不过,这名字很好听。
“我说内莉,”等她刚一平静下来,我就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只有妈妈一个人爱你,此外再没有别人了吗。难道你外公当真不爱你?”
“不爱……”
“可你在这里不是哭过他吗,记得吗,在楼梯上。”
她沉思少顷。
“不,他不爱我……他坏。”她脸上挤出一丝痛感。
“要知道,对他不能苛求,内莉。看来,他已经完全卷糊涂了。他死的时候也像个疯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他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但是他到最后一个月才开始完全糊涂的。他常常一整天坐这里,如果我不来看他,他就会接连两天、三天地坐下去,不吃,也不喝。可是过去他要好得多。”
他不肯原谅自己的女儿……”“不是莲诺奇卡?怎么会呢?
“过去指什么时候?”
“妈妈还没死的时候。”
“那么说,是你来给他送吃的和喝的啦,内莉?”
“是的,我送过。”
“你在哪拿的,布勒诺娃家?”
内莉两眼发亮。“妈妈就一个人过,带着我。
“不,我从来不拿布勒诺娃家的任何东西,”她声音发抖地、坚定地说。
“那你在哪拿的呢,你不是一无所有吗?”
内莉默然以对,面孔煞白;然后又紧盯着我看,看了好大一会儿。
“我上街讨钱……讨到五个戈比后就给他买个面包和一点鼻烟……”
“他竟让你去!内莉!内莉!”
“起先是我自己去的,没告诉他。后来他知道了,还自己催我,让我去。我站在桥上,向过往行人乞讨,他就在桥旁走来走去,等我;可是一看到人家给了我钱;他就向我冲过来,把钱抢走,倒像我要把钱藏起来,瞒着他似的,倒像我不是为了他才去求爷爷告奶奶似的。”
她边说边挖苦似的发出一声苦笑。
布勒诺娃家?”好像隔着一层雾,可怜的小姑娘的可爱面容。
“这都是在妈妈死了以后的事,”她加了一句,“那时候他变得完完全全像个疯子了。”
“那么说,他很爱你妈妈喽?他怎么不跟她一起过呢?”
“不,他不爱……他坏,他不肯饶恕她……就跟昨天那坏老头一样,”她悄声道,几乎完全用低语,而且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我打了个寒噤。整个小说的开场在我的想象中倏忽一闪。一个可怜的女人死在棺材匠家的地下室里,她的遗孤间或去看望诅咒过她妈妈的外公;一个神经失常的怪老头,在他的狗死后,在一家食品店里也已奄奄一息!……
这本小书是我写的。”“啊呀,你说这话多不好呀!
“要知道,阿佐尔卡以前是妈妈的,”内莉突然说道,由于蓦地想起了某件往事在微笑。“外公过去很爱妈妈,妈妈离开他以后,他身边就只剩下妈妈的阿佐尔卡了。因此他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