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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阔气的了。
还有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流行高跟鞋了。可是在我们本街上却不大有人穿,只有我的继母早就开始穿,其余就算是翠姨。并不是一定因为我的母亲有钱,也不是因为高跟鞋一定贵,只是女人们没有那么摩登的行为,或者说她们不很容易接受新的思想。
翠姨第一天穿起高跟鞋来,走路还很不安定,但到第二天就比较的习惯了。到了第三天,就是说以后,她就是跑起来也是很平稳的。而且走路的姿态更加可爱了。
我们有时也去打网球玩玩,球撞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才用球拍遮了一下,否则她半天也打不到一个球。因为她一上了场站在白线上就是白线上,站在格子里就是格子里,她根本的不动。有的时候,她竟拿着网球拍子站着一边去看风景去。尤其是大家打完了网球,吃东西的吃东西去了,洗脸的洗脸去了,惟有她一个人站在短篱前面,向着远远的哈尔滨市影痴望着。
有一次我同翠姨一同去做客。我继母的族中娶媳妇。她们是八旗人,也就是满人,满人才讲究场面呢,所有的族中的年轻的媳妇都必得到场,而个个打扮得如花似玉。似乎咱们中国的社会,是没这么繁华的社交的场面的,也许那时候,我是小孩子,把什么都看得特别繁华,就只说女人们的衣服吧,就个个都穿得和现在西洋女人在夜会里边那么庄严。一律都穿着绣花大袄。而她们是八旗人,大袄的襟下一律的没有开口。而且很长。大袄的颜色枣红的居多,绛色的也有,玫瑰紫色的也有。而那上边绣的颜色,有的荷花,有的玫瑰,有的松竹梅,一句话,特别的繁华。
她们的脸上,都擦着白粉,她们的嘴上都染得桃红。
每逢一个客人到了门前,她们是要列着队出来迎接的,她们都是我的舅母,一个一个的上前来问候了我和翠姨。
翠姨早就熟识她们的,有的叫表嫂子,有的叫四嫂子。而在我,她们就都是一样的,好像小孩子的时候,所玩的用花纸剪的纸人,这个和那个都是一样,完全没有分别。都是花缎的袍子,都是白白的脸,都是很红的嘴唇。
就是这一次,翠姨出了风头了,她进到屋里,靠着一张大镜子旁坐下了。
女人们就忽然都上前来看她,也许她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今天把别人都惊住了。
以我看翠姨还没有她从前漂亮呢,不过她们说翠姨漂亮得像棵新开的腊梅。翠姨从来不擦胭脂的,而那天又穿了一件为着将来作新娘子而准备的蓝色缎子满是金花的夹袍。
翠姨让她们围起看着,难为情了起来,站起来想要逃掉似的,迈着很勇敢的步子,茫然的往里边的房间里闪开了。
谁知那里边就是新房呢,于是许多的嫂嫂们,就哗然的叫着,说:“翠姐姐不要急,明年就是个漂亮的新娘子,现在先试试去。”
当天吃饭饮酒的时候,许多客人从别的屋子来呆呆的望着翠姨。翠姨举着筷子,似乎是在思量着,保持着镇静的态度,用温和的眼光看着她们。仿佛她不晓得人们专门在看着她似的。但是别的女人们羡慕了翠姨半天了,脸上又都突然的冷落起来,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出,又都没有说,然后彼此对望着,笑了一下,吃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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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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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有一年冬天,刚过了年,翠姨就来到了我家。
伯父的儿子——我的哥哥,就正在我家里。
我的哥哥,人很漂亮,很直的鼻子,很黑的眼睛,嘴也好看,头发也梳得好看,人很长,走路很爽快。大概在我们所有的家族中,没有这么漂亮的人物。
冬天,学校放了寒假,所以来我们家里休息。大概不久,学校开学就要上学去了。
哥哥是在哈尔滨读书。
我们的音乐会,自然要为这新来的角色而开了。翠姨也参加的。
于是非常的热闹,比方我的母亲,她一点也不懂这行,但是她也列了席,她坐在旁边观看,连家里的厨子,女工,都停下了工作来望着我们,似乎他们不是听什么乐器,而是在看人。我们聚满了一客厅。这些乐器的声音,大概很远的邻居都可以听到。
第二天邻居来串门的,就说:“昨天晚上,你们家又是给谁祝寿?”
我们就说,是欢迎我们的刚到的哥哥。
因此我们家是很好玩的,很有趣的。不久就来到了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节了。
我们家里自从父亲维新革命,总之在我们家里,兄弟姊妹,一律相待,有好玩的就一齐玩,有好看的就一齐去看。
伯父带着我们,哥哥,弟弟,姨……共八、九个人,在大月亮地里往大街里跑去了。
那路之滑,滑得不能站脚,而且高低不平。他们男孩子们跑在前面,而我们因为跑得慢就落了后。
于是那在前边的他们回头来嘲笑我们,说我们是小姐,说我们是娘娘。说我们走不动。
我们和翠姨早就连成一排向前冲去,但是不是我倒,就是她倒。到后来还是哥哥他们一个一个的来扶着我们,说是扶着未免的太示弱了,也不过就是和他们连成一排向前进着。
不一会到了市里,满路花灯。人山人海。又加上狮子,旱船,龙灯,秧歌,闹得眼也花起来,一时也数不清多少玩艺。
哪里会来得及看,似乎只是在眼前一晃,就过去了,而一会别的又来了,又过去了。
其实也不见得繁华得多么了不得了,不过觉得世界上是不会比这个再繁华的了。
商店的门前,点着那么大的火把,好像热带的大椰子树似的。一个比一个亮。
我们进了一家商店,那是父亲的朋友开的。他们很好的招待我们,茶,点心,橘子,元宵。我们哪里吃得下去,听到门外一打鼓,就心慌了。而外边鼓和喇叭又那么多,一阵来了,一阵还没有去远,一阵又来了。
因为城本来是不大的,有许多熟人,也都是来看灯的都遇到了。其中我们本城里的在哈尔滨念书的几个男学生,他们也来看灯了。哥哥都认识他们。我也认识他们,因为这时候我们到哈尔滨念书去了。所以一遇到了我们,他们就和我们在一起,他们出去看灯,看了一会,又回到我们的地方,和伯父谈话,和哥哥谈话。我晓得他们,因为我们家比较有势力,他们是很愿和我们讲话的。
所以回家的一路上,又多了两个男孩子。
不管人讨厌不讨厌,他们穿的衣服总算都市化了。个个都穿着西装,戴着呢帽,外套都是到膝盖的地方,脚下很利落清爽。比起我们城里的那种怪样子的外套,好像大棉袍子似的好看得多了。而且颈间又都束着一条围巾,那围巾自然也是全丝全线的花纹。
似乎一束起那围巾来,人就更显得庄严,漂亮。
翠姨觉得他们个个都很好看。
哥哥也穿的西装,自然哥哥也很好看。因此在路上她直在看哥哥。
翠姨梳头梳得是很慢的,必定梳得一丝不乱,擦粉也要擦了洗掉,洗掉再擦,一直擦到认为满意为止。花灯节的第二天早晨她就梳得更慢,一边梳头一边在思量。本来按规矩每天吃早饭,必得三请两请才能出席,今天必得请到四次,她才来了。
我的伯父当年也是一位英雄,骑马,打枪绝对的好。后来虽然已经五十岁了,但是风采犹存。我们都爱伯父的,伯父从小也就爱我们。诗,词,文章,都是伯父教我们的。
翠姨住在我们家里,伯父也很喜欢翠姨。今天早饭已经开好了。
催了翠姨几次,翠姨总是不出来。
伯父说了一句:“林黛玉……”
于是我们全家的人都笑了起来。
翠姨出来了,看见我们这样的笑,就问我们笑什么。我们没有人肯告诉她。翠姨知道一定是笑的她,她就说:“你们赶快的告诉我,若不告诉我,今天我就不吃饭了,你们读书识字,我不懂,你们欺侮我……”
闹嚷了很久,还是我的哥哥讲给她听了。伯父当着自己的儿子面前到底有些难为情,喝了好些酒,总算是躲过去了。
翠姨从此想到了念书的问题,但是她已经二十岁了,上哪里去念书?上小学没有她这样大的学生,上中学,她是一字不识,怎样可以。所以仍旧住在我们家里。
弹琴,吹箫,看纸牌,我们一天到晚的玩着。我们玩的时候,全体参加,我的伯父,我的哥哥,我的母亲。
翠姨对我的哥哥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我的哥哥对翠姨就像对我们,也是完全的一样。
不过哥哥讲故事的时候,翠姨总比我们留心听些,那是因为她的年龄稍稍比我们大些,当然在理解力上,比我们更接近一些哥哥的了。哥哥对翠姨比对我们稍稍的客气一点。他和翠姨说话的时候,总是“是的”“是的”的,而和我们说话则“对啦”“对啦”。
这显然因为翠姨是客人的关系,而且在名分上比他大。
不过有一天晚饭之后,翠姨和哥哥都没有了。每天饭后大概总要开个音乐会的。这一天也许因为伯父不在家,没有人领导的缘故。大家吃过也就散了。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想找弟弟和我下一盘棋,弟弟也不见了。于是我就一个人在客厅里按起风琴来,玩了一下也觉得没有趣。客厅是静得很的,在我关上了风琴盖子之后,我就听见了在后屋里,或者在我的房子里是有人的。
我想一定是翠姨在屋里。快去看看她,叫她出来张罗着看纸牌。
我跑进去一看,不单是翠姨,还有哥哥陪着她。
看见了我,翠姨就赶快的站起来说:“我们去玩吧。”
哥哥也说:“我们下棋去,下棋去。”
他们出来陪我来玩棋,这次哥哥总是输,从前是他回回赢我的,我觉得奇怪,但是心里高兴极了。
不久寒假终了,我就回到哈尔滨的学校念书去了。可是哥哥没有同来,因为他上半年生了点病,曾在医院里休养了一些时候,这次伯父主张他再请两个月的假,留在家里。
以后家里的事情,我就不大知道了。都是由哥哥或母亲讲给我听的。我走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