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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耶甫斯基喝下一口酒,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然后在房中央站住,接着说:“我十分了解冯·柯连。这人性格坚定,有力,专横。你听见他不断提到远方考察,这并不是空话。他需要沙漠和月夜;在露天底下,在四周的帐篷里,睡着他那些挨饿的、有病的哥萨克、向导、搬运工人、医师、教士,由于长途跋涉而筋疲力尽,只有他一个人没睡觉,象斯坦利①那样坐在一 把折椅上,感到自己是沙漠的皇帝,是这些人的主宰。他走啊,走啊,不住地往前走,他手下的人呻吟着,一个个死去,而他却仍旧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结果他自己也死了,不过仍旧是沙漠的暴君和皇帝,因为他坟墓上的十字架在三四十英里以外就能让运货的商队看见,统治着这片沙漠。我惋惜这个人没有到军队去服役。他会成为出色的、天才的统帅呢。他能使他的骑兵淹死在河里,用他们的尸首搭成桥,在战争中这样的勇敢比任何筑城工事和战术都更需要。啊,我十分了解他!你说,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闲住?他有什么必要待在此地呢?”
“他在研究海洋里的动物。”
“不对,不对,老兄,不对!”拉耶甫斯基说,叹一口气。
“在轮船上有一个研究科学的旅客对我讲过,黑海里的动物是贫乏的,海水深处有大量硫化氢,因此有机体不能生存。一 切严肃的动物学家都在那不勒斯②或者维拉弗兰卡③的生物所里工作。可是冯·柯连有独立精神,为人固执,正因为没有人在黑海这儿工作,他才偏要在这儿工作。他跟大学决裂,不愿意跟学者和同事来往,因为他首先是暴君,其次才是动物学家。你瞧着就是,他日后会大有成就的。就连现在他也已经在幻想:日后等他考察归来,他要扫除我们大学里的倾轧风气和庸碌之辈,把那些学者管束得俯首帖耳。专制主义,在科学界也跟在战争中一样厉害。他住在这个臭烘烘的小城里,已经是第二个夏天了,因为他宁可在乡村里坐头一把交椅,也不愿意在城里坐第二把交椅。他在这儿是国王和山鹰。
他降服所有的居民,凭他的权威压倒他们。他把所有的人都抓在手心里,干预别人的事情,什么都管,人人都怕他。我正从他的爪子底下溜走,这他感觉到了,因此恨我。他对你说过应该消灭我,或者把我送去做苦工吧?“
“说过,”萨莫依连科说,笑起来。
拉耶甫斯基也笑起来,喝下一点酒。
“他的理想也是专横的,”他笑着说,吃起桃子来。“一般人如果为公共的利益工作,那他心里所想的就是他周围的人,就是你,我,一句话,普通人。可是对冯·柯连来说,人是小狗,是毫无价值的东西,渺小得不配成为他的生活目标。他工作,出外考察,在那边送掉命,都不是出于他对人们的爱,而是出于抽象观念,例如人道主义、后代、理想的人种等。他致力于人种的改善,在这方面我们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些奴隶、炮灰、驮载的牲口罢了。他要把一些人消灭,或者流放出去做苦工,把另一些人严加管束,象阿拉克切耶夫那样硬逼人们随着鼓声起床和睡觉,派太监来监督我们的贞节和道德,凡是超出我们狭隘而保守的道德范围的人,一概下令枪决,而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人种的改善。……那么人种是什么东西呢?
幻觉、海市蜃楼。……暴君永远是幻想家。我,老兄,十分了解他。我尊重他,不否定他的重要性。这个世界依靠他那样的人才能维持下来;如果把这个世界完全交托给我们,那么尽管我们心地善良,满腔善意,我们也还是会把这个世界弄得一团糟,好比苍蝇把那张画片弄得一团糟一样。事情就是如此。“
拉耶甫斯基挨着萨莫依连科坐下,带着真诚的热情说:“我是个浅薄的、无聊的、堕落的人!我吸的空气、这葡萄酒、爱情,一句话,我的生活,到现在为止,是以虚伪、懒散、懦弱为代价换来的。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欺骗别人和自己,我为此痛苦,然而我的痛苦却是廉价而庸俗的。我在冯·柯连的憎恨面前,胆怯地弯下了腰,因为有时候,我连自己也憎恨自己,看不起自己。”
拉耶甫斯基又激动地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说道:“我高兴,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意识到这些缺点了。
这会帮助我复活,变成另一个人。我的好朋友,但愿你知道我多么热烈,多么如饥似渴地盼望我自己重新做人。我向你发誓,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会的!这究竟是葡萄酒在我身上起了作用呢,还是事实真是这样,我不知道,然而我觉得好象很久没有经历过象此刻跟你在一块儿这样清醒而纯洁的时光了。“
“老兄,现在该睡了,……”萨莫依连科说。
“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拉耶甫斯基在家具和窗台那儿转来转去,找他的帽子。
“谢谢你,……”他喃喃地说,叹一口气。“谢谢你。亲切的好心话比施舍强。你又使我活得有生气了。”
他找到帽子,站定下来,惭愧地瞧着萨莫依连科。
“亚历山大·达维狄奇!”他用恳求的声调说。
“什么事?”
“好朋友,让我在你这儿过夜吧!”
“欢迎。……那又何尝不可?”
拉耶甫斯基就在长沙发上躺下,又跟医师谈了很久。
「注释」
①斯坦利(1841—1904),英国的非洲探险家。
②③均为意大利地名。
……
《决斗》十
十
野餐以后过了大约三天,出人意外,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家里来了。她没打招呼,也没脱帽子,一把抓住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非常激动地说:“我亲爱的,我又是兴奋,又是震动。昨天我们那可爱可亲的医师告诉我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说您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告诉我,亲爱的……这是真的吗?”
“对,这是真的,他死了,”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回答说。
“这真可怕,可怕呀,亲爱的!不过,俗语说得好,因祸得福。您的丈夫多半是个很好的、出色的、神圣的人,这样的人在天上比在人间更需要哩。”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脸上的每条纹路和每个毛孔都在颤抖,好象皮肤底下有许多细小的针在跳动似的。她露出杏仁油般的笑容,喘着气,热情洋溢地说:“这样一来,您自由了,亲爱的。您现在可以高高地昂起头,放心大胆地正眼看人了。从今以后,上帝和人都要为您和伊凡·安德烈伊奇的结合祝福。这太好了。我高兴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亲爱的,我来给你们办喜事。……我和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都十分喜欢你们,请允许我们为你们的合法的纯洁结合祝福。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们打算举行婚礼呢?”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缩回 自己的手。
“这不可能,亲爱的。您想过了,想过了!”
“真的,我没想过,”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笑起来。
“我们何必举行婚礼呢?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我们原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好了。”
“您在说什么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大吃一惊地说。“上帝,您在说什么呀!”
“我们举行婚礼,事情不会变得更好一点。刚好相反,事情甚至会变糟。我们就会失去我们的自由了。”
“亲爱的!亲爱的,您在说什么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叫道,往后倒退,把两只手一拍。“您真古怪!您清醒一下吧!您该安分才是!”
“什么叫安分呢?我还没有好好生活过,您却要我安分!”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想起自己确实还没好好生活过。
她在贵族女子中学毕业后,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后来跟拉耶甫斯基同居,一直跟他一块儿住在这个荒凉乏味的海岸上,巴望日子会好起来。难道这就是生活?
“不过举行婚礼也是应当的,……”她暗想,然而她想起基利林和阿奇米安诺夫,就脸红了,说:“不,这不行。哪怕伊凡·安德烈伊奇跪在我面前要求我举行婚礼,我也要拒绝。”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在长沙发上呆坐了一分钟,神情悲伤而严肃,瞧着一个地方出神,然后站起来,冷冷地说:“再见,亲爱的!对不起,我打搅您了。但是有一句话我不便说,可是又不得不对您说:从今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一 刀两断,尽管我深深地尊敬伊凡·安德烈伊奇,我家里的门对你们来说却关上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气度庄严,连她自己也给她的庄严口吻镇住了,她的脸又颤抖起来,现出柔和的、杏仁油般的神情,她向惊骇而狼狈的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伸出两只手,用恳求的声调说:“我亲爱的,请允许我做您的母亲或者姐姐,哪怕只做一 分钟也好!我要象母亲似的跟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感到胸中激荡着温暖、欢乐、对自己的怜惜,好象她的母亲真的活过来,在她面前站着似的。
她猛的搂住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把脸偎在她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哭起来。她们在长沙发上坐下,呜咽了几分钟,彼此谁也没看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亲爱的,我的孩子,”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开口说,“我不怕您难过,要对您说些不入耳的实话。”
“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上帝份上,说吧!”
“您要信任我,亲爱的。您回想一下,在本地的太太们当中只有我一个人跟你们来往。你们从头一天起就吓坏我了,可是我又不忍心象别人那样鄙视你们。我为善良可爱的伊凡·安德烈伊奇难过,就跟为我的儿子难过一样。一个年轻人,在异乡做客,缺乏经验,软弱,没有母亲,我好难过,好难过呀。……我丈夫不肯跟他来往,可是我劝他,……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