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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先生,好的……瓦西利,喂,瓦西利,跟老爷一道去;把马送去,把钱收来。再见吧,先生,上帝保佑你。”
“再见,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
给我把马送到了住处。第二天一瞧,这马原来是有气肿病的,而且腿又瘸。我本想把它套上车,可是这匹马一个劲儿往后退;用鞭子抽它,它却发起倔来,又踢又踹,而且躺倒不
干了。我只好立刻去找车尔诺巴伊先生。我问:
“在家吗?”“在家。”“您这是搞的什么呀,”我说,“把一匹患气肿病的马卖给我。”
“患气肿病?……哪会呢!”“它还瘸腿呢,而且倔得很。”“瘸腿?我不知道,显然是你的车夫不知怎么把它弄伤了……
苍天在上,我不瞎说……”
“按道理,阿纳斯塔塞…伊万内奇,您应该把这匹马收回。”
“不,先生,您别生气:马一出这家门,买卖就算了结啦。事先你该看清楚嘛。”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好自认倒霉,笑了笑,就回来了。幸亏我为这次教训付的代价不算太大。
两三天后我就离开了。过了一星期,我在回家路上又顺便来到列别江。我在咖啡厅里见到的几乎还是那一伙人,又看到那位公爵在打台球。可是赫洛帕科夫先生的命运已发生了如
往常一样的变化。那位淡黄发的小军官已取代他享受公爵的恩宠了。可怜的退职陆军中尉当着我的面又把自己的口头语试了试,以为可能如以前那样招人喜欢,可是公爵非但没有笑,
反而皱起眉头,耸了耸肩膀。赫洛帕科夫耷拉下脑袋,缩起身子,躲到屋角里』不声不响地替自己装起烟斗……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携着手,一块儿乘车去游玩吧。天气好极了;五月的天空蓝莹莹的;爆竹柳光滑的嫩叶仿佛冲洗过似的,亮亮闪闪;宽阔平坦的大路上长满了带红茎的小草,
那是绵羊最可心的食物;在左右两边山冈的长长的缓坡上,轻轻地荡漾着绿葱葱的黑麦;片一小片的云影在黑麦上晃动着稀稀落落的斑点。放眼远眺,可看见一片片黑乎乎的树林、一
个个闪烁的池塘,一座座黄灿灿的村庄。大群大群的云雀腾空而起,歌唱着,又拼死劲地冲下来,伸长脖子,昂立在一个个小土块上;一只只白嘴鸦停歇在大路上,瞅着我们,身子紧
贴着地面,让我们的车子驶过去,然后蹦了几下,不大甘心地飞到一边去;在峡谷对面的山上,有一个庄稼人在耕;一匹短尾巴、鬃毛蓬松的花斑马驹腿脚不稳地跟在它母亲后边跑,
可以听得见它的细声细气的嘶喊。我们的车子驶进一片自桦林;浓烈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车子已来到一个村口的栅栏处了。车夫跳下车,马儿们喷着响鼻,拉梢马东张西望,辕马甩
着尾巴,把头靠在轭上……栅栏门轧轧地打开了。车夫又坐上车……走吧!前面便是村庄了。跑过了五六户人家,我们便往右拐,下到一处洼地,又跑上一个堤坝。在一个不很大的池塘
的另一边,在苹果树和丁香树的圆圆的树梢后边,可看到一座木屋的先前曾是红色的木板屋顶,还有两个烟囱;车夫让车子沿着围墙往左跑,在三只老朽的长毛狗沙哑的尖叫声中,把
车子驶进了那敞开着的大门,在宽敞的院落里威风地兜了个圈,经过马厩和库房时,他向一个侧身迈过一道高门槛走进贮藏室敞着的门里去的老管家婆文雅地鞠一下躬,终于把车子停
在一个带有明亮的窗子可外表黑乎乎的小屋的台阶前……我们已来到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家了。瞧,她亲自打开了通风窗,朝我们点头招呼了……您好呀,大娘!塔季雅娜‘鲍里索夫
娜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有一对又大又突的大眼睛,鼻子有点扁,脸颊红润,双重下巴。脸上露着慈爱可亲的神情。她从前嫁过人,可不久便守寡了。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是个极
不平凡的女人。她住在自家的小田庄上,深居简出,很少和邻里交往,然而挺喜欢一些青年后生。她出身于一个相当贫寒的地主之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换句话说,她不会讲法语;
甚至连莫斯科也没有去过——话说回来,尽管有这种种不足之处,可她为人质朴、善良,思想感情方面也很开放,甚少染有小地主婆们习见的通病,这着实令人惊异不已……一个妇道
人家长年蜗居于穷乡僻壤之地,却不搬弄是非,不叽叽喳喳,不低三下四,不冲动。
不压抑,不因好奇而急得打哆嗦……真可说是一种奇迹!她平穿一身塔夫绸连衣裙,戴一顶淡紫色飘带的白色便帽;她很好吃,但不食之过饱;蜜饯、干果、腌菜之类都交托给女管
家去制作。那么您会问,她成天做些什么呢?……看书吗?不,她不看书;说真的,书籍不是为她而出版的……如果没有客人来访,我这位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冬天就坐在窗下织袜子
;夏天则到花园里,种种花、浇浇水,一连几小时逗着小猫玩,喂喂鸽子……她家务干得很少。但如果有客人来,有她所喜欢的邻近的年轻人来,那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的精神头也
就来了;招呼客人落座,请他喝茶,听他谈天说地.冲他笑,有时还拍拍他的脸颊,可是她自个儿不大说话;人家有了不幸和痛心的事,她就给以安慰,给以善意的忠告。有多少人向
她倾吐自家的隐私、内心的秘密,伏在她手上哭泣!她常常跟客人面对面地坐着,轻轻地支着胳膊,那么关切地瞅着客人的眼睛,那么友爱地微笑着,使客人不由得想:“您是个何等真
诚的女人呵,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让我把心里的话掏出来对你说说吧。”在她的几个小巧而安适的房间里,人们都感到又温馨又舒坦;她家里的天气总是晴朗的,如果可以这样形容
的话。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是个好得令人惊异的女人,可是没有谁对她感到惊异。她的清醒的头脑,她的坚强和豁达,她对旁人的悲欢的热情关怀,总之,她的种种美德似乎是与生俱
来的,她没有花费什么气力和辛苦就获得的……不可能把她想象成为另外的样子,所以,也用不到去感谢她。她特别喜欢瞧年轻人在那里嬉戏和玩闹;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仰着头,
眯着眼睛,坐在那里微笑着,有时忽然叹息一声说:“唉,你们呀,我的孩子们,孩子们!……”所以,人们往往很想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说:“请听我说,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
,您不知道自己的可贵,虽然您非常单纯,没念过什么书,可您是个很不寻常的人哪!”光是她的名字便带有某种熟悉、亲切的味道,人们都乐于听到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会引起人们友
善的微笑。比如,我有好几次在途中向遇到的庄稼人问路:“老乡,到格拉乔夫卡怎么走呀?”他就会说:“先生,您先到维亚佐沃耶,再从那边到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那儿,塔季雅
娜…鲍里索夫娜那边的任何人都会指给您路的。”庄稼人在提到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这名字的时候,都带点特别意味地点点头。她的家业不大,用的仆人不多。住屋、洗衣房、贮藏室
和厨房都交给女管家阿加菲娅去料理。这位女管家曾当过她的保姆,是个非常善良的、爱哭鼻子的、没了牙齿的老婆子。归她调遣的有两个身健力壮的丫头,她们的脸宛如安东诺夫苹
果,坚坚实实,又红得发紫。已年届古稀的老仆波利卡尔普担任侍仆、管事,并兼管餐室的事务。这老头古怪得很,挺有学识,是一个退职的小提琴手,很崇拜维奥第,可对拿破仑很
仇恨(称他为波拿巴季什卡),另外对夜莺十分着迷。他在自己的屋里常养着五六只夜莺;早春时节,他会在鸟笼旁坐上好几天,等候夜莺的第一声“啼啭”,一等到后,便双手掩面,
呻吟地说:“唉,可怜呀,可怜呀!继而放声大哭,泪流如注。波利卡尔普身边有一个帮手,那就是锍的孙子瓦夏,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头鬈发,眼睛水灵灵的;趔利卡尔普对这
孙子疼爱至极,从早到晚跟他叨咕个没完。他还要管孙子的教育。“瓦夏,”他说,“你说:波拿巴季什卡是强盗。你给我什么呀,爷爷?”“给你什么?……什么才不让他捆呢,我会
叫马车夫米海依来帮我。”“可是要知道,瓦夏,你和米海依对付不了法国佬,那怎么办?”“哪会对付不了?米海依力气大着呢!“‘那你们要拿法国佬怎么样呢?”“我们就敲他的脊
梁,狠狠地敲。”“那他就要喊:‘帕东,帕东,塞武普莱!”“那我们就对他说:就不对你塞武普莱,你这个法国佬!……”“好样的,瓦夏!……那你就喊:‘波拿巴季什卡是强盗!
”“‘那你就给我糖吧!”“瞧这小子!……”
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同女地主们很少往来;她们不高兴上她家作客,她也不善于与她们应酬,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瞎聊,她就要打瞌睡,振作一下,使劲睁开眼睛,可又打起瞌睡
来。一般说来,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