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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有点心慌意乱,可是后来想起绿色的魔鬼有一种愚蠢的习惯,常去看望一切带醉意的人②,于是他很快就放心了。
“请问尊驾是什么人?”他对不速之客说。
魔鬼发窘,低下眼睛。
“您不要拘礼,……”拉赫玛托夫继续说。“您走过来点。
……我是个没有成见的人,您自管诚诚恳恳跟我谈话,……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您是什么人?“
魔鬼迟疑地往拉赫玛托夫跟前走去,夹住尾巴,彬彬有礼地鞠躬。
“我是魔鬼,或者叫鬼怪,……”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地狱办公厅主任撒旦③先生阁下的特任官!”
“我听说过,听说过。……很高兴。请坐!要喝点白酒吗?
很高兴。……那末您做什么工作呢?“
魔鬼更加窘了。……
“认真说来,我没有固定的工作,……”他回答说,心慌得连连咳嗽,用《谜》④擤鼻涕。“以前我们倒确实有工作要做。……我们诱惑人,……把他们从正路引到邪路上去。……可是现在, entre nous soit dit⑤,这种工作毫无意义了。
……正路已经没有,因而也就不用去引。再者人变得比我们狡猾了。……既然人家在大学里学过各种学问,什么样的事情都经历过,哪还用得着外人来引诱!如果您不用我帮忙就已经捞到了成千的卢布,我何必再来教您如何贪污一卢布呢?“
“这话不错。……不过话说回来,您总得干点什么吧?”
“是的。……我们以前的职务,现在仅仅是空有其名,不过我们仍然有工作可做。……什么诱惑女学监啦,怂恿青年们写诗啦,挑唆喝醉的商人们去打破镜子啦。……至于政治、文学、科学方面,我们早已不再过问了。我们对这些事简直一窍不通。……我们倒有许多位常给《谜》写稿子,甚至还有些人干脆脱离地狱,到人间来了。……这些退休的魔鬼来到人间,同有钱的商人女儿结了婚,如今生活得倒满好呢。其中有些干律师的行当,另外一些办报纸,大体来说都成了精明强干、颇受尊敬的人!”
“请您原谅我冒昧提出一个问题:您挣多少薪金?”
“我们的情况跟从前一样,……”魔鬼回答说。“我们的体制丝毫也没有改变。……公家照旧供给我们宿舍、灯油、煤火等等。……讲到薪金,我们是没有的,因为我们都算是编外人员,而且因为魔鬼是荣誉职位。……总之,说实话,我们生活得很差,简直要沿街乞讨了。……幸亏人类教会我们受贿,要不然我们早就呜呼哀哉了。……我们完全靠这种收入生活。……既然有人供我们这些有罪的人吃喝,那就……捞一把吧。……撒旦已经老了,经常去看楚姬的戏,如今已经顾不上听取我们的报告了。……”拉赫玛托夫给魔鬼斟上一杯白酒。魔鬼就喝下去,畅谈起来。他叙述地狱的种种内幕,吐露衷曲,哭了一常拉赫玛托夫非常喜欢他,甚至留他在自己家里过夜。魔鬼就睡在炉子里,通宵说梦话。快到天亮,他不见了。
「注释」
①按神话传说,魔鬼头上有角。同时,在俄国俗谚中,说男人头上有角,意思就是“戴绿头巾”。
②在俄语中,形容大醉常说“醉得见到了绿色的魔鬼”。
③基督教经书中的恶魔。
④在彼得堡发行的一种“有关招魂术、心理学、扶乩等问题的通俗科学周刊”。——俄文本编者注。
⑤法语:让我们背地里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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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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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之死
专演高贵的父亲和忠厚人的演员希普佐夫是个又高又壮的老人,与其说以演剧的才能著称,还不如说以非凡的体力出名。有一天,剧院在演戏,他却同剧团经理“破口大骂”起来。他们正骂得不可开交,忽然他感到胸膛里有个什么东西断成两截了。剧团经理茹科夫每次跟外人激烈争吵后,总要歇斯底里地大笑,昏倒在地,可是这回希普佐夫却没等闹到这样的结局,就匆匆忙忙回家去了。这场相骂以及他胸膛里断裂的感觉,闹得他心情极其激动,他竟然忘记洗掉脸上的油彩,光是扯掉假胡子就走出剧院了。
希普佐夫回到旅馆房间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后来在床上坐下,用拳头支着脑袋,开始沉思。他一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不出,就这样一直坐到第二天下午两点钟,这时候喜剧演员西加耶夫走进房间来。
“你这是怎么了,呆子伊凡诺维奇,为什么没去排戏?”喜剧演员抑制着喘息,开口指责他,弄得满房间都是酒气。“你上哪儿去了?”
希普佐夫一句话也没回答,光是抬起四周抹着油彩的浑浊的眼睛瞧着喜剧演员。
“你至少也该把你这副嘴脸洗干净!”西加耶夫继续说。
“瞧着都叫人害臊!你必是喝多了酒,或者……莫非你生病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问你:你病了吗?“
希普佐夫没有开口。尽管他脸上涂抹得不象样子,然而喜剧演员凝神细看,却不能不发觉他脸色死白,不住地出汗,嘴唇发抖。他的手脚也颤抖,而且这个高大的忠厚人的整个魁梧身躯也好象经谁践踏过、踩扁了似的。喜剧演员匆匆地把这个房间扫了一眼,可是既没看见大酒罐,也没看见酒瓶,更没看见别的什么可疑的器皿。
“你知道,米舒特卡,真的,你生病了!”他着急地说。
“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你生病了!你脸色变了!”
希普佐夫没有开口,无精打采地瞧着地板。
“你这是着凉了!”西加耶夫继续说,拿起他的手来。“瞧,你这手好烫!你哪儿不舒服?”
“我想回……回家,”希普佐夫喃喃地说。
“难道你现在不是在家里?”
“不,……我要回维亚兹玛城。……”
“嘿,你怎么会想到要上那儿去!你坐上车即使走三年也到不了你那个维亚兹玛城。……怎么,你要去找你的爹娘?恐怕他们早已烂掉,连他们的坟也找不着了。……”“那儿有我的家……家乡。……”“得了,用不着这么闷闷不乐,用不着。这种变态的感情,老兄,再糟也没有了。……你快点恢复健康吧,明天你还得在《银公爵》①里演米特卡②呢。要知道,这个角色没有别人能演。你喝点什么热东西,吃点蓖麻子油③吧。你有钱买蓖麻子油吗?要不然你等一下,我去跑一趟,给你买来。”
喜剧演员摸一下衣袋,找到一枚十五戈比硬币,就往药房跑去。过了一刻钟他回来了。
“喏,喝吧!”他把药瓶送到高贵的父亲嘴边,说。“你就凑着瓶嘴喝。……一口喝下去!这就对了。……喏,现在你吃点丁香,免得你的灵魂沾上这种脏东西的臭气。”
喜剧演员在病人身旁又坐了一忽儿,然后温柔地吻他一 下,走掉了。将近傍晚jeune premier④勃拉玛-格林斯基跑到希普佐夫这儿来了。这个有才华的演员穿一双蒙着绒面的半高腰皮靴,左手戴着手套,嘴里叼着雪茄,甚至身上带着葵花香精的气味,可是他仍然极象是一个飘泊到没有澡堂、没有洗衣坊、没有裁缝的地方的旅客。……“我听说你病了?”他转一下靴后跟,扭过身来,对希普佐夫说。“你怎么了?真的,你怎么了?……”希普佐夫没说话,也不动弹。
“你怎么不说话呀?头昏还是怎么的?哦,那你就别开口,我不来纠缠你,……你别开口了。……”勃拉玛-格林斯基(这是他在剧团里所用的姓,在他的身分证上他姓古斯科夫)走到窗跟前,把两只手插在衣袋里,开始瞧着街上。他的眼睛前面展开一块广大的荒地,围着一 道灰白的墙,沿墙有一片去年的牛蒡,密密麻麻。过了那片荒地就是黑糊糊的一个工厂,不知是什么人办的,已经弃置不用,窗户完全封闭了。有一只迟归的寒鸦绕着工厂的烟囱盘旋。整个这幅枯燥无味、缺乏生气的画面已经开始蒙上薄薄的一层暮霭。
“我要回家!” jeune premier听见了说话声。
“回哪儿的家?”
“回维亚兹玛城,……回家乡。……”
“这儿离维亚兹玛城,老兄,有一千五百俄里远呢,……”勃拉玛-格林斯基叹道,用手指头轻轻叩着窗玻璃。
“你为什么要到维亚兹玛城去呢?”
“我要在那儿死。……”
“哼,这是怎么说的,胡思乱想!什么死不死的。……他生平第一次得病,就已经认为死期到了。……不,老兄,象你这样的水牛是任什么霍乱也降伏不了的。你会活到一百岁呢。……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我……觉得……”“你什么也没觉得,这都是因为你身子太结实了。你的体力在闹腾。你现在该好好喝一通,要喝到,你知道,你整个身子里天翻地覆为止。喝它一醉是很能提神的。……你记得你在罗斯托夫城里闹成什么样子吗?主啊,想起来都可怕!我跟萨希卡两个人抬回一桶葡萄酒来,你一个人就把它喝光,后来还打发人去买罗木酒⑤来。……你醉得用口袋去捉魔鬼,把街灯的柱子连根拔起来。你记得吗?那时候你还打过希腊人呢。……”在这种愉快的回忆影响下,希普佐夫的脸才有点开朗起来,他的眼睛放光。
“那么你记得我怎样把剧团经理萨沃依金打了一顿吗?”
他抬起头来喃喃地说。“其实这有什么可说的!我这辈子打过三十三个剧团经理,至于小一点的人物,那更不用提了。而且我打过的都是些多么了不起的剧团经理!他们神气得很,连风也不准刮到他们身上来!我打过两个有名的作家,一个画家!”
“可是你哭什么?”
“在赫尔松城我用拳头打死过一匹马。在塔甘罗格城,有一天夜里,一群坏蛋,约摸有十五个人,扑到我身上来。我呢,把他们的帽子一概抢走了。他们就跟在我身后央求我说:”大叔,把帽子还给我们吧!‘真有过这样的事。“
“可是傻瓜,你为什么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