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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啊,你去指挥!你倒想指挥,可是你吓得牙齿都打战呢。那边就是没有你,人也已经够多的了。什么区警察局长啦,乡村警察啦,老爷啦,只怕都去了。”
露台上玻璃门当的一响,开了,太太本人走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闹哄哄的?”她走到三个人影这边来,问道。“谢敏,是你吗?”
谢敏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她就害怕得不住往后倒退,把两只手一拍。
“我的上帝,什么样的灾祸啊!”她叫起来。“这已经很久了吗?是在哪儿?你们怎么就没叫醒我?”
原来整个南边的天空布满一大片深红色火光。天空烧红了,空气紧张,险恶的色彩在那儿闪烁,颤抖,就跟脉搏的跳动一样。在广大的紫红色背景上,浮雕般地现出了浮云、高岗、光秃的树木。那边传来匆忙而急促的警钟声。
“这真可怕,可怕呀,”太太说。“哪儿起火了?”
“不远,在克烈宪斯科耶村。……”
“哎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尼古拉·阿历克塞伊奇不在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总管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坐着车子,带着三个大木桶去了。”
“那些可怜的人啊!”
“主要的是,太太,他们那边没有河。只有一个不象样的小池塘,可是就连它也不在村子里。”
“难道用水就能浇灭这场火?”听差加甫利拉说。“这当儿要紧的是,应该不让火往四下里窜。这就得有懂事的人在场指挥拆房才成。您让我去一趟吧,太太。”
“用不着你去,”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回答说。“你在那儿反而碍事。”
加甫利拉委屈地嗽喉咙,走到一旁去了。谢敏和另一个加甫利拉本来就受不了穿短上衣的听差那种自作聪明和自高自大的口气,这时候听见太太的话,就感到很满意。
“可不是,他去了反而碍事!”谢敏说。
两个人,看守和马车夫,仿佛有意在太太面前表现他们的稳重似的,讲出许多敬神的话来:“主惩罚人的罪过了。……就是这么的!人犯了罪,却不去想自己是怎么回事,于是主降下了惩罚。……”火灾的景象对所有的人起着同样的作用。太太也罢,仆人也罢,统统感到心里颤栗而发凉,凉得胳膊、头、声调都发抖。……这场火引起了很大的恐惧,然而人们的焦急却比恐惧还要厉害。……大家都想登高一望,亲眼看看火、烟、人!
追求强烈的感受的渴望,胜过了恐惧,也胜过了对别人痛苦的同情。等到火光淡了些,或者似乎小了些,马车夫加甫利拉就快活地叫道:“喏,火象要熄了!上帝保佑!”
可是从他的语声里还是可以听出惋惜的音调。临到火光又旺起来,火势似乎更大了,他就连声叹息,绝望地摇手,不过从他极力踮起脚尖以便站得高一点,不免气喘吁吁的样子可以看出,他多少也有点高兴。大家都觉得见到了可怕的灾难,不住地发抖,可是万一大火突然灭了,他们却又会感到不满意呢。这样的两面性是自然而然的,为此而对利己主义的人类加以责备,就大可不必了。
不管美丽多么凶险,可是仍然不失为美丽,人的感觉也就不能不向往它。
这时候响起了轻微的隆隆声:不知什么人踩响了铁皮房顶。
“万卡,是你吗?”谢敏嚷道。
“是我和娜斯达霞!”
“你会摔下来的,鬼东西!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就在克烈宪斯科耶村,伙计!”
“大概在天窗那儿才看得清,”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
“要不要到那儿去瞧一瞧?”
灾难的景象使得人们互相接近了。太太忘了她的身分,同谢敏和两个加甫利拉一起走进正房。他们害怕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而又急于观看火景,就穿过所有的房间,登上楼梯,爬到阁楼上。到处都漆黑一片,听差加甫利拉举着的蜡烛照不亮任何东西,只在他四周投下些朦胧的光点。太太生平第一次看见阁楼。……那梁木、乌黑的墙角、火炉的烟囱、蛛网和灰尘的气味、脚下古怪的黄土,都在她心里留下了童话里景物般的印象。
“这就是家神住的地方吧?”她暗想。
从天窗望出去,火势显得更大更旺。火苗都可以看见了。
地平线上铺开一条灿烂的金黄色长带。它活动着,滚转着,跟水银一样。
“喏,那儿起火的不只是一所房子。那儿,看样子,伙计,有半个村子都卷进火里去了!”马车夫加甫利拉说。
“你听!警钟不敲了。可见就连教堂也着火了。”
“那儿的教堂是木头造的!”太太说,闻到谢敏的羊皮袄发散出来的难闻气味而透不过气来。“什么样的灾难啊!”
他们看够了才走下来。不久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老爷回来了。他出外作客,喝多了酒,如今躺在马车里,蜷起身子,大声打鼾。人们把他叫醒了。他呆瞪瞪地瞧着大火,喃喃地说:“拉一匹马……马来给我骑!快……快点!”
“不行!”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反对说。“算了,你这副样子哪能去?你去睡觉!”
“马……马!”他吩咐道,身子摇摇晃晃。
有人给他牵来一匹马。他爬上马鞍,摇晃着头,消失在黑暗里。这时候那些狗汪汪地叫着往前冲,仿佛闻出狼的气味来了。谢敏和两个加甫利拉身旁围上许多农妇和小男孩。她们哭诉,惊叫,叹息,在胸前画十字,没完没了。一个骑马的人飞驰到院子里来。
“烧死了六个人,”他喃喃地说,上气不接下气。“半个村子烧光了!牲口烧死了不知多少。木匠斯捷潘的老婆子烧死了。”
太太的焦急达到了顶峰。活动和谈话越发闹得她心神不宁。她吩咐套好马车,自己也坐上车到火场去了。夜晚黑暗而寒冷。土地受到黎明前的薄寒而略微变硬,马蹄踩上去,声音发闷,就跟踩在地毯上一样。听差加甫利拉跟马车夫并排坐在赶车坐位上,焦急得不住扭动身子。他往四下里看,嘴里嘟嘟哝哝,不时略微欠起身子,看他那样子倒好象他能左右克烈宪斯科耶村的命运似的。……“主要的是不要给火开道,……”他嘟哝说,“样样事都得会办,可是普通的庄稼汉怎么能懂呢?”
马车走出五六俄里远,太太看见一种不同寻常的奇观,象那样的奇观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有人即使看到,一生中也只能有这样一次,而且是任何丰富的想象力也画不出来的。
村子熊熊地燃烧,象是一大堆篝火。人的视野被一片火海挡住,火光跳动,明亮刺目,农房、树木、教堂一齐淹没在火海里,犹如淹没在迷雾中一样。火光几乎跟阳光那么耀眼,夹杂着一缕缕黑烟和迷蒙的热气。金色的火舌溜来溜去,舔着黑色的房架,微微地笑,快活得眨眼,发出狼吞虎咽的爆响声。红色和金色的烟尘很快地腾上天空,好比一团浮云。仿佛要使这场大火更象幻觉似的,有些心慌意乱的鸽子在那团云雾里飞上飞下。各种声音在空中古怪地混杂在一起:爆裂声惊天动地,火苗忽拉忽拉响,仿佛有几千只鸟在拍翅膀;人声喧哗,牛羊乱叫,车轮吱吱嘎嘎响。教堂的样子吓人,它那些窗口往外冒出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钟楼象黑色巨人似的挺立在弥漫着金色灰尘的火海里。它已经全部起火,可是那些钟仍然挂在那儿,至于它们怎么能安然不动,那就很难理解了。……道路两旁拥挤不堪,近似赶集,或者等候涨大水后的头一班渡船。这儿挤满了人、马、大车、成堆的什物、木桶。所有这些都在活动,挨挤,声音混杂。太太瞧着这场混乱,听见她丈夫尖厉的叫声:“把他送到医院去!你们给他泼水呀!”
听差加甫利拉站在一辆大车上,挥动胳膊。他被火光照亮,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身材似乎比平时高了。……“这是有人放火,没错儿!”他嚷道,身子转动不停,象是晨祷前的魔鬼。“喂,你们!不能给火开道!给火开道可不行!”
不管往哪儿看,到处都是苍白的、发呆的、木石般的脸。
狗不住地嗥,鸡阁阁地叫。……
“留神马车!”邻近的地主纷纷坐车来了,马车夫们嚷道。
不同寻常的图景啊!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有炽烈的热气才使她感到这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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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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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卡斯①
喜剧演员瓦西里·瓦西里伊奇·斯威特洛维多夫年纪五 十八岁,是个强壮结实的老人,这时候醒过来,惊讶地往四 处看。他眼前有一面不大的镜子,两旁放着两支油烛,快要点完了。安稳而懒散的烛火朦胧地照亮这个不大的斗室以及刷过油漆的木墙,屋里满是烟草的迷雾和昏光。往四周瞧,可以看出不久以前巴克科斯②和美利波美娜③在这里相逢的痕迹,这次相逢是秘密的,然而放浪形骸,不成体统,近乎淫乱。椅子上和地板上丢着上衣、长裤、报纸、配着花花绿绿的衬里的大衣、高礼帽。桌子上乱七八糟,样子奇怪:空酒瓶啦,玻璃杯啦,三顶花冠啦,镀金烟盒啦,玻璃杯的底托啦,湿了一角的第二期彩票啦,装着金饰针的盒子啦,都凑在一处,混在一起。在那一大堆杂乱的东西上,还扔了许多烟蒂、烟灰、撕碎的小纸片。斯威特洛维多夫坐在一把圈椅里,穿着卡尔卡斯的服装。
“我的天啊,我是在化装室里!”喜剧演员环顾一下,说。
“这真没想到!我怎么就会睡着了呢?”
他听着。四周寂静得象在坟墓里。烟盒和彩票使他清楚地想起今天是他的福利演出场,他演得很成功,每次幕间休息他都跟光临化装室的捧场人一起喝下许多白兰地和红葡萄酒。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他又说一遍。“啊,老家伙,老家伙!你这条老狗!看来,你喝得太多,坐着就睡着了!真有你的!”
喜剧演员高兴起来。他扬声大笑,笑声带着醉意,夹着咳嗽。他举着一支油烛、走出化装室外。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