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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里的每一个偏方都包含了无数多方搜求的、各色各样的成分,其配制之精良似乎可以与长生不老药相媲美。再说,他在当印第安人俘虏期间,又学了许多有关各种草药性质的知识。同时,他对他的病人也不隐瞒,说这些大自然恩赐给未开化野蛮人的简单药物,同那些经过数世纪许多名医精心研究而调制出来的欧洲药剂相比,毫不逊色,他对之同样深信不疑。
这位博学的陌生人,至少从宗教生活的外表形式来看,堪称楷模。
他到这里不久,便选定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做他的精神导师。这位年轻的圣徒备受崇敬,他的学者声誉至今犹存牛津。一些更为狂热的崇拜者认为,只要他活到和工作到常人的寿命,他便可以为当前软弱无力的新英格兰教会作出伟大的业绩,正如古代圣徒在基督教信仰初期所完成的那样。不过,就在这一时期,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健康显然开始衰退。据那些最熟悉他日常起居的人说,这位年轻牧师的面颊之所以如此苍白是由于他在研究学问上过于刻苦专心,在教区工作上过于认真,一丝不苟。
尤为重要的是,为了使这个粗俗的尘世环境不损伤和遮蔽他精神上的明灯,他常常实行斋戒并彻夜不眠。有人宣称,如果丁梅斯代尔先生果真要死的话,那无非是因为这个世界不配再踩在他的脚下。可是,他本人却以他特有的谦逊申明:如果天意认为应该把他除掉,那是因为他不配在世上执行上帝交给他的那份最菲薄的使命了。虽然关于他健康状况恶化的原因,众说不一,但是事实却是不容置疑的。他的身体日见消瘦,他的嗓音虽然仍十分丰润甜美,但已经有一种忧伤的、衰败的预兆。人们时常注意到他,只要稍受惊吓或者发生什么突然事件,他便用手捂住心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痛苦万状。
这位青年牧师的身体状况就是如此。当罗杰·齐灵渥斯初到城里的时候,情况十分危急。年轻人的生命曙光即将过早地殒灭。齐灵渥斯第一次登场时,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所以他的出现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从而很容易被说成是一种奇迹。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名技艺高明的人。有人观察到他采集药草,摘取野花,挖刨树根,或是从大树上折取细枝。在常人眼里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他都能从中发掘出隐藏在内中的奥秘。人们听他谈起坎奈姆·狄戈比爵士①和其他名人……他们在科学上的成就被誉为是超自然的……说他们和他通过信或是共过事。既然他在学术界有这样高的地位,那么为什么他还要到这里来呢?既然他的活动范围是在大城市里,他跑到这块蛮荒野地来寻找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些疑问,就传出种种谣言,而且不管多么荒诞,一些有识之士也会信以为真。有谣言说上帝创造了一个大奇迹,把一名著名的医学博士从德国的一座大学凌空运送过来,安放在丁梅斯代尔先生的书房门口!但是,确实有一些头脑更为聪明的人,他们知道上帝要达到其目的不一定要求助于所谓奇迹的干预来产生戏剧效果,而倾向于认为罗杰·齐灵渥斯如此及时的来到,内中有天助神佑之意。
医生对青年牧师从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强烈兴趣进一步支持了这种想法。他以一个教民的身分紧随牧师形影不离,并且竭力想战胜他天生的内向和敏感的特性,赢得他的友好和信任。他对教长的健康状况深表震惊与不安,急切地希望能给予治疗,并坚持认为若及早诊治,似乎不会不取得满意的疗效。丁梅斯代尔先生教团中的长老、执事、修女,以及①坎奈姆·狄戈比爵士(一六○五……一六六五):英国作家、航海家和外交家,发现植物对氧的需要。
年轻貌美的姑娘们,都众口一词,恳求他去试试那位医生诚心诚意提供的治疗。但是丁梅斯代尔先生却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恳求。
〃我用不着医治。〃他说。
可是,年轻的牧师怎么能这样说呢?一个接一个安息日,人们看见他的面颊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消瘦,声音也比以前更加颤抖,而且他用手捂住心口的动作,已经不是偶尔为之,而成了经常的习惯。是他厌倦工作了吗?是他希望死吗?波士顿年长的牧师们严肃地向丁梅斯代尔提出这些问题,他教堂中的执事们,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也屡屡向他〃进谏〃,指出拒绝天意如此明明白白伸出的援助之手是有罪的。他默默地听着,终于答应跟医生谈一谈。〃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丁梅斯代尔牧师在履行自己的诺言,向老罗杰·齐灵渥斯医生请教时说,〃那么我会心满意足地让我的辛劳、我的忧伤、我的罪孽,以及我的痛苦很快跟我一起同归于尽,将其中世俗的部分埋在我的坟墓里,精神部分随我同去永恒之境;我对这种满足,甚于你为了我的缘故施展医术,验证病情。〃
〃啊,〃罗杰·齐灵渥斯安详地答道,不管这种安详是做作的,还是自然的,反正是他一切举止态度的特点。〃一个年轻的牧师确实喜欢这么讲。年轻人入世不深,就这般轻生!在尘世跟上帝同行的圣人们都愿意随上帝一起登上新耶路撒冷的黄金大道。〃
〃不,〃青年牧师接上去说,一只手捂在心口上,额角上掠过一抹痛苦的红晕,〃要是我还配跟上帝同行去那里,那么我倒更心甘情愿在这里做苦工。〃
〃好人总是把自己说得过于卑劣。〃医生说。
就这样,神秘的罗杰·齐灵渥斯成了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的健康顾问。由于医生不仅对牧师的病症感兴趣,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动机想要了解病人的性格和品质,所以这两个人虽然年龄悬殊,却慢慢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为了牧师的身体健康,同时也为了使医生能采集到有奇效的药草,他们常在海边或在森林里作长距离的散步,边走边聆听海浪的拍击和低语,或树梢和风萧瑟的吟颂。同样,他们彼此经常在对方的书房或卧室作客。在同这位科学家作伴相交中,牧师觉得有一种魅力吸引住他。在医生身上具有一种非常博大精深的知识修养,同时思想广阔自由,而这在他自己的同行中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说实在,牧师发现医生身上这一特质时,要不是说给吓呆了,也起码吃了一惊。丁梅斯代尔是一个真正的牧师,一个真正笃信宗教的人,具有高度的虔诚的情操和大力推动自己沿着信仰的道路前进的精神境界,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增强和提高。不论处在哪种社会里,他都不能称为是一个有自由见解的人;他只有在时刻感受到信仰的压力时,才心安理得;信仰既支持了他,又把他囚禁在铁笼里。不过,在他不以惯常的观点而从另一种思想媒介去观察宇宙时,他确实也会偶尔感到轻松舒坦,虽然愉悦中仍不免战战兢兢。这仿佛把一间紧闭窒息的书房的窗户突然推开,放进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气。他就在这间书房里,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或微弱的阳光下,伴着从书本中散发出来的霉烂气味……不管是感官上的还是道德上的,蹉跎岁月,消磨他的生命。但是,进来的空气又过于新鲜,过于寒冷,使他无法舒适地、长久地吸入。于是,牧师和陪伴他的医生只好退缩到他们的教会界定为正统的范围之内。
罗杰·齐灵渥斯就这样非常细心地察看他的病人,既看他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在他熟悉的思想范围里循着惯常的思路前进,又看他在被置于另外的道德场景时的表现,因为新奇的场景很可能会唤起某些新东西,浮现到他性格的表面上来。看来,他认为在帮助一个人之前,至关重要的是要先了解他。凡是有思想感情的生灵,其躯体上的疾病必然染有思想感情上的特色。在阿瑟·丁梅斯代尔的身上,他的思维和想象力十分活跃,感情又十分专注,所以他身体患病痛的根源很可能就在那里。因此,罗杰·齐灵渥斯,这位和蔼可亲、技术高明的医生……就竭力打开他病人的心扉,挖掘他的行为准则,探索他的记忆,犹如一个在黑暗的洞穴中寻找宝物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触摸每一件东西。没有什么秘密能够逃脱这样一个调查者的眼光,他有机会和特许从事这种探索,同时又有娴熟的技艺来辅助。一个心怀秘密的人应该特别避免与医生密切来往,假如一个医生天生颖悟,而且还有某种尚未定名的东西……我们姑且称之为直觉吧;假如他没有表现出目中无人,唯我独尊,也没有其它令人不快的显著特点;假如他天生有一种与病人息息相通的能力,借此使病人丧失警觉,以致不知不觉地说出他自以为只是在脑子里想过的事;假如他安然地接受这些心声的表白,不多露同情,更多的保持沉默,低声叹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表示他的充分理解;假如在一个能与之推心置腹者的身上具有这些品质,再加上作为一个医生所公认的品性所提供的种种有利条件……那么,在某个不可避免的时刻,患者的灵魂便会融解,沿着一条幽暗而清澈的小溪涓涓向前流动,把全部隐秘带到光天化日之下。
上述这些特质,罗杰·齐灵渥斯全部或绝大部分都具备。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如前所述,在这两个有教养的心灵之间,逐渐产生了一种亲密无间的感情。他们之间可以交谈的领域几乎与人类思想和研究的整个范围一样广阔。他们的讨论涉及伦理、宗教、公共事务以及性格等各种题目。他们双方各自谈论了似乎纯属于个人的私事。然而,诸如医生想象中肯定存在着的那种秘密,却始终没有从牧师的意识里悄悄溜出,流入他同伴的耳中。确实,医生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怎么丁梅斯代尔先生所患疾病的本质从来没有明白地袒露给他。这样的涵养实在太少见了!
过了一段时间,在罗杰·齐灵渥斯的暗示下,丁梅斯代尔的朋友们作出了安排,让他们两人住在一栋房子里,这样牧师的生命潮汐的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