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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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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约翰要比那个拿撒勒人②年纪大,他的身高同我一样。可是,这两个孩子的脸部表情却都同我——永恒的三龄童通常的脸部表情一样:少年老成。一点变化也没有。他们仍旧那样自以为机灵地瞧着,同若干年前我跟在我可怜的妈妈身边进圣心教堂时所看到的完全一样。 

…………………… 

①这两个名字在德语里是同一个。 

②指耶稣基督。 

我踏上地毯,上了台阶,却没有口念“登上”①。我仔细察看每一道褶纹,用我的鼓棒——它的感觉比所有的手指加在一起还多——慢慢地一件不漏地检查这两个赤条条的孩子的涂色石膏像:大腿,肚子,胳膊,数一数有多少胖肉间的肉纹,有多少肉窝——这简直就是奥斯卡的体格,我的健壮的肉,我的有力的、有点见肥的膝盖,我的短而有肌肉的鼓手的胳膊。他也有这些,这个小调皮鬼。他坐在童贞女的大腿上,举起胳臂和拳头,似乎他想敲铁皮,似乎耶稣是鼓手而奥斯卡反倒不是鼓手,似乎他正等待着我的铁皮,似乎他这一回当真要在铁皮上敲出一些有魅力的节奏来给童贞女、约翰和我听听。 

…………………… 

①拉丁经文“登上主的祭坛”的起首字。 

我做起几年前做过的事情来,摘下肚子前的鼓,给耶稣去试试。我考虑到这涂色的石膏,小心翼翼地把奥斯卡的红白相间的鼓放到耶稣粉红色的大腿上。我这样做,只为了却我的宿愿,并非傻里傻气地希望会出现奇迹,反倒是想具体生动地目睹耶稣的无能,尽管他那样坐着,举起了拳头,尽管他具有我的身材和我的结实的体格,尽管他是石膏做的,轻易地扮作一个三龄童,而我却费了那么大的气力,备尝困苦才保持住了这样的形象。他不会敲鼓,他只会摆出一副似乎会敲鼓的架势,他也许还这样想着:只要我有了鼓我就会敲。于是我说,你即使有了也不会敲,并把两根鼓棒插到他的香肠状手指间去,十根手指,我笑得直不起腰:敲吧,甜蜜的耶稣,五彩石膏敲铁皮吧!奥斯卡朝后退,下了三级台阶,由地毯退到铺砖地。敲呀,童子耶稣!奥斯卡再向后退。他退到一定的距离之外,笑得前仰后合,耶稣照旧坐着,却不会敲,也许他想敲。我正开始感到乏味,像啃猪皮本古籍那样,这时,他敲了,他敲了! 

尽管一切都静止不动,他却像是在敲,先是左手,后是右手,随后用两根鼓棒,交叉成十字,急速擂鼓倒还像样,挺认真的,喜爱变奏,简单的节奏同复杂的节奏敲得一样好,不搞花招,只在铁皮上施展本领。我没觉出有宗教味,也不像粗俗的大兵腔,倒是纯音乐的。他不鄙弃流行曲,在当时众口传唱的曲子中选敲了《一切皆成往事》,自然也有《莉莉·马伦》。他慢慢地,或许是猛地一下把鬈发脑袋转过来,用布朗斯基的蓝眼睛对着我,相当傲慢地微笑着,把奥斯卡心爱的曲子编成了一首合成曲:用《玻璃,玻璃,小玻璃》开始,接着是《课程表》,这小子像我一样演奏了拉斯普庭对抗歌德,同我一起登上塔楼,同我一起爬到演讲台底下,在港口防波堤上抓鳗鱼,同我一起跟在我可怜的妈妈一头小的棺材后面,最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他一再同我一起待在我的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的四条裙子底下。 

这时,奥斯卡又走近前去。他是被吸引过去的。他想站在地毯上而不愿再站在铺砖地上。他跨上了一级又一级祭坛的台阶。我就这样走了上去,可我宁愿是在往下走。“耶稣,”我把剩余的声音全都集中起来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这样可不行。马上把鼓还给我。你有你的十字架,你有它就够了!”他不是突然中断,而是敲完了这首合成曲,把鼓棒交叉在铁皮上,那副细心的样子真是夸张。他二话不说、便把奥斯卡轻率地借给他的东西递给了我。我也不道谢,正要像十个魔鬼似的匆匆下台阶,跳出这天主教的信仰,这时,一个悦耳的、尽管是命令式的声音接触到了我的肩膀:“你爱我吗,奥斯卡?”我头也不回地回答说:“这不是我所知道的。”他接着用同样的声音,没有加重语气,又问:“你爱我吗,奥斯卡?”我没好气儿地回答说:“真遗憾,丝毫也不!”这时,他第三次纠缠我:“奥斯卡,你爱我吗?”我转过身去,耶稣看到了我的脸。“我恨你,小子,恨你和你的全部没用的东西!” 

奇怪的是,我的呵斥反倒使他说起话来更加得意洋洋了。他活像一个国民小学的女教师,伸出食指,给我一个任务:“你是奥斯卡,是岩石,在这块岩石上,我要建起我的教堂。继承我吧!” 

诸君可以想象我是怎样怒不可遏。愤怒给我披上了做汤用的母鸡的皮①。我折断了他的一只石膏脚趾,他不再动弹了。“你再说一遍,”奥斯卡小声说,“我就刮掉你的颜色!” 

…………………… 

①意为:起鸡皮疙瘩。 

他不再吐一个字。这时,像以往一样,那个老头来了,那个永远拖着脚步走过世上所有的教堂的老头。他向左侧祭坛行礼,根本没有发现我,拖着脚步继续走去,已经到了布拉格的阿达尔贝特前面,我也匆匆下了台阶,从地毯踏上铺砖地,头也不回地走过这棋盘来到玛丽亚身边,她正按照我的指点以正确的方式画天主教的十字。 

我抓住她的手,领她到圣水池边,让她在教堂的中间,在快到大门的地方,再次朝主祭坛画十字。我自己没有跟她一起这样做。她正要下跪时,我将她一把拽到太阳底下。 

已是傍晚了。铁路路堤上的东方女工们已经走了。朗富尔郊区车站前不远处一列货车在调轨。蚊子像葡萄挂在空气里。从上面传来钟声。调轨的嘈杂声淹没掉了钟声。蚊子仍像一串串的葡萄。玛丽亚哭肿了脸。奥斯卡真想叫喊。我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耶稣呢?我的声音要能装上弹药就好了。我同他的十字架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心里明白,我的声音对付不了他的教堂的窗户。他会继续靠名叫彼特鲁斯或彼特里或东普鲁士的彼特里凯特这号人修建他的殿堂的。“听着,奥斯卡,别破坏教堂的窗户!”撒旦在我心中小声说,“他会毁掉你的声音的。”就这样,我仅仅抬头望了一眼,量度了一下这样一扇新哥特式玻璃窗的尺寸,就拔腿走了,没有跟随耶稣,而是跟在玛丽亚身边漫不经心地朝车站街下跨道走去,穿过滴水的隧道,上去就是小锤公园,再向右拐入马利亚街,经过屠夫沃尔格穆特的门口,向左拐入埃尔森街,过了施特里斯溪来到新市场,那里为了防空正在修一个水池。拉贝斯路真长,我们终于到家了。奥斯卡离开玛丽亚,爬上九十级楼梯到了晾衣间。这里挂着床单,床单后面堆着防空沙,在沙堆和桶以及几捆报纸和几摞屋面瓦后面是我的书和前线剧团时期的备用鼓。在一只鞋盒里,有几只用坏的但仍旧是梨形的电灯泡。奥斯卡从中拿起第一只,唱碎了它,拿起第二只,让它变成玻璃尘,整齐地切下第三只肥大的那一半,在第四只上面唱出花体字母jesus(耶稣),接着又把这玻璃和铭文都变成粉末。我想再来一次,电灯泡却用完了。我精疲力竭,躺倒在防空沙堆上:奥斯卡的声音还在。耶稣也许会有一个继承人。撒灰者①将成为我的头一批门徒。 

…………………… 

①下文将讲到的一个青年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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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灰者

   生小 说+网
若要召集门徒,奥斯卡会遇上难以克服的困难。单凭这一条,我就不适合去接替耶稣。可是,当时的天命却循着这条和那条曲折的道路寻访到我的耳朵,使我成了继承人,虽说我并不信仰我的前任。不过,如教规所说:怀疑者信,不信者信得最长久。耶稣在圣心教堂里向我个人显示了小小的奇迹,我无法用怀疑将它埋葬,相反,我试图让耶稣重复一次击鼓表演。 

奥斯卡多次去那座砖砌教堂,没带玛丽亚。我一再从特鲁钦斯基大娘那里溜走,她死死地坐在椅子上,无法阻拦我。耶稣向我显示了什么呢?我为何深更半夜还待在教堂的左耳堂,让教堂司事把我锁在里面呢?为什么奥斯卡让自己在左侧祭坛前冻得四肢僵直、耳朵硬似玻璃呢?我牙齿格格响地奉承也罢,我牙齿格咯响地咒骂也罢,我终究听不到我的鼓声,也听不到耶稣的声音。 

惨哪!午夜时分,在圣心教堂的铺砖地上,我的牙齿格格直响,我活到现在还从未听到过呢!哪个傻瓜能找到比奥斯卡更妙的拨浪鼓①呢?我模仿着布满不惜弹药的机关枪的一段阵地,我在上颚和下颚之间设了一家保险公司的经理处,内有办事女郎和打字机。我的牙齿的格格声传向四方,引来了回声与掌声。立柱打寒战,拱顶起鸡皮疙瘩,我的咳嗽声用一条腿跳过铺砖地棋盘,到十字路口往回走,登上中堂,飞上唱诗班席,咳嗽六十次,像一个巴赫协会,不在唱歌,却在排练咳嗽。我正希望着奥斯卡的咳嗽声能钻进管风琴的管子里去藏起来,不再作声,直到星期天弹奏众赞曲时才发作,这时,圣器室里传来了咳嗽声,紧接着又由布道坛传来,最后消失在主祭坛后面,在十字架上那个体操运动员背后。它很快就咳出了它的灵魂。我的咳嗽咳着说:各样的事已经成了②,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成。童子耶稣没有受冻,却僵硬地拿着我的鼓棒,抱着粉红色石膏大腿上的我的铁皮,没有敲鼓,没有确认我的继承权。奥斯卡真希望能得到一份吩咐我接替基督的书面证明。 

…………………… 

①文字游戏。拨浪鼓是klapper,变成动词是klappern,意为格格响。 

②这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临终前的话,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 

那时的习惯或者说不良习惯至今仍留在我身上。在参观教堂,甚至在参观最著名的大教堂时,我只要一踏上铺砖地,即使处在最佳健康状况之下,便会放声持续地咳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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