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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文集-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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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左右,县上的小车把我们直接送到张家堡大队的小学校。从吉普车上下来,第一个迎接我们的就是五叔张志高,他穿一身干净的蓝制服,脸上的胡茬刮剃得干干净净,满脸喜气洋洋,就像农村过红白事的主事人迎接宾朋好友一样迎接了我们。五叔长久地握着我的手,摇着,说着:“哈呀,君娃而今出息成个大人物了,这是咱整个大马河川的光荣!小时候我就看出你将来不得了……想不到你今天亲自来了,请你好好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本来你五叔没把工作做好,可县上硬给我带面子,要在咱这里开现场会,还有你们大记者灵来了,哈呀,真是……”自童年以后,我好多年都没见五叔了。他看来还不显老,红光满面的,穿罩和头发的式样有点像脱产干部。 

我们拉扯了一顿客气话后,县政工长给我和我的同行介绍说:“张志高同志是张家堡大队的书记,抓政治思想工作的一把好手,每次运动都是县上的先进。这次学习小靳庄,他们行动快,工作搞得很出色……” 

“不行!不行!”五叔兴奋地笑着,说:“请县上领导和报纸的同志多批评!多指导!” 

这时候,整个学校院子里都挤满了庄稼人和小学生。教室门前已经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子下面,一长溜学生娃的课桌上都蒙着一些门帘和床单一类的东西,上面放着暖水瓶和茶缸、香烟。第家堡许多上年纪的人小时候都认识我,现在纷纷过来,又拘束又亲切地挤前来和我说话。 

我的心情很不好,但强装笑脸和众人应酬。 

我问五叔:“我姑和我姑夫来了没?” 

我心里希望他们不要来! 

五叔说:“你姑来了,她今天还要上台念诗哩!你姑夫没来,说病了。我知道他装病。他虽说是个党员,这几年革命性差得太!”我此刻对五叔非常反感。由于我的身份,我不能流露什么。我对五叔说:“你帮我找一下我姑。” 

五叔打发周围几个年轻人去找,说他还忙着哩。他匆匆和我握了手,到人群前扯嗓子吆喝去了。 

姑姑被表弟引来见我了。老人家双手拉着我的手,泪水直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对姑姑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来这里干什么?你老人家快回去!”“唉……不敢嘛!说这是中央的命令。你姑夫是个犟板筋,顶着不来。我总得来嘛。你弟弟是村里的团支书,的怕给娃娃造罪……”表弟部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倾着头。 

“你可不知情,听说你们上面的人要来,村里的人已经七作天不出山劳动了,地锄不开,今年下来什么呀……你不是外人,姑姑敢说这反动话哩……”姑姑用手擦着眼角的泪水,难受地说。“那你们不能不搞这赛诗会吗?”我对表弟说。 

姑姑和表弟都一下子吃惊地望着我。 

我一下子意识到,我说了一句出边的话。他们怎能不为我的话而惊呢?我不正是来采访他们队的“先进事迹”吗?我怎么能在此时此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一时很难对他拉说清楚我的心情,只好沉默地面对他们惊讶的神色。“硬是你五叔胡成精哩!这多年一股劲这运动那运动,弄得村里人粮没浪,钱没钱,说是下一公窑奖状!奖状能吃吗?唉?世事越闹人越糊涂了……” 

“妈!你不要说了……”表弟胆层地望了我一眼。 

这,五叔在台子上吼叫着让人安静下来,说赛诗会就要开始了。县政工组长过来招呼让我到“主席台”前去就座。 

姑姑只好对我说:“会完了一定到姑姑家去,你姑夫常想得念叨你哩……”我说我一定要去的。我和姑姑、表弟道了别,就跟随政工组长来到“主席台”前坐下来。五叔开始在台上讲话了。想不到他这几年锻炼出这么好的口才。他从世界革命说到中国革命,从省上说到县上,又从县上说到张家堡,向众乡党说明评法批儒和学习小勒庄的伟大意义,并且还背了几句“圪塔纲领”(《哥达纲领》)里的话,他说学习小靳庄经验要掀起一个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接着他臭骂一了通两千前的死人孔老二,然后宣布“三赛”会开始。他说第一个节目由他自己来演出。 

这家伙竟然从后台拿出一把土三弦,叮叮咣咣地弹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我的三弦就是机关枪,对准孔老二的黑心肠……这叮叮咣咣的三弦声又把我带回到童年的记忆中。我记起了那年月间的五叔……一个年轻而纯朴的庄稼汉,坐在门前的草堆里,弹着三弦,唱着信天游;我和他的老黄狗就卧在他身边,沉醉在那迷人的歌声里…… 

现在,我又听见了那土三弦的弹拨声。但是,时过境迁,这一切变了模样。三弦已经成了“机关枪”,成了五叔的一种政治武器。我的同行为五叔的表演兴奋得又鼓掌、又照相。县上和公社来的干部也都纷纷为五叔鼓掌、称赞。五叔更有点得意了,几十岁的人,竟然摇头晃脑起来。 

我为此真想哭一鼻子。五叔,你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是谁让你成为这个样子的?五叔的:节目”完了后,学生娃们上去唱样板戏;学生娃们唱完后,台上竟然上去了一群白发老婆婆,她们豁牙漏气,在五叔的指导下,背诵几句小学教师为她们胡方的顺口溜。她们怎么也念不到一块,一个个老皱脸臊得通红。我痛苦地看见,姑姑也站在里边! 

这一切已经有点残酷了。我低下头。用双手捂住眼睛,心中涌满了悲哀和愤怒!此刻,这些老人们就像羔羊一般被搁在了这个可诅咒的祭坛上,而我却要在这么近的地方目睹这一切!我不知道这一场闹剧是什么时候收场的。 

我勉强和我的兴奋的同行分了手,然后就和表弟搀扶着姑姑回了他们家。姑夫又惊又喜地迎接了我。他当然连一点病也没有。 

我仍然对才的一幕感到痛苦,对姑夫说;“你们村怎么胡闹哩?”“你也是这么看的!”姑夫又惊讶又激动地叫道。他拍我的肩膀说:“君娃还地君娃,唉,好君娃哩,咱农村完了!没光景了!不能活了!而今党里头有人作孽哩!你五叔跟上疯子扬黄尘,把张家堡完全弄倒塌了!地边一遍都没锄,草长得比庄稼都高,整天不劳动就弄这些瞎事!我真想把你五叔的腿打断,把这龟子孙的嘴拿针缝了,再叫他王八蛋跳叫!”“你可千万不敢闯乱子……”姑姑害怕地央告姑夫。 

我把一些点心和两块布料从提包里掏出来,放在炕上,对姑夫和姑姑说,我因为明天要返回县上,在这坐一下就准备回我们家去看看。姑夫和姑姑非要我留下吃一顿饭不行,他们说吃了饭也能赶回去。我不能拒绝他们的心意,于是就留下来。 

我和姑夫在这孔窑里说话,姑姑到另一孔窑洞去给我做饭。过了好一阵,我和姑夫突然听见隔壁窑里我姑姑的哭啼声。尽管声音不大,但我们两个都听见了,我和姑夫慌得不知出了什么事,赶忙跑了过去。 

我们过去一看,见锅里正冒着热气,我姑手里拿着笊篱,伏在锅台上泣不成声!我和姑夫都问她出了什么事? 

姑姑抬起头,伤心地哭着说:“我给咱君娃包了几个高粱面饺子,都烂在锅里捞不出一个新的来了,成了一锅浆子……我娃常也不回来……”她哭得更伤心了。 

我也哭了。姑夫叹了一口气,说:“高粱面怎能包成饺子哩,你应该做成面片……甭哭了,君娃又不是外人……”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转过头对我说:“这几年正好没粮嘛,白面、豆面都没……你看姑夫活成个什么人了……”他一下子在灶火圪里双手抱住了白发苍苍的头。我扶起姑姑,对她说,对她说:“你千万不要这样,你一辈子都亲我疼我,我小时候都不知吃了你们家多少好东西。我就是在你们这里喝上一口凉水也是甜的……” 

说完后,我自己捞了一碗高粱面和土豆丝糊汤大口大吃起来,并对姑夫和姑姑说:“白米白面我都吃够了,这饭正对我的胃口!”姑夫和姑姑看见我这样,都惨谈地笑了。 

吃罢这顿伤心饭,我便告别了二老,起身回家看望我父母亲。当我出了张家堡村口时,五叔张志高突然撵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卷材料,在村口堵住我说:“君娃,这是我叫队里的会计赶写的,上面记录了我们队学习小靳庄的先进经验,你们报纸写文章好参考,你拿着,我就不门给你们往城里送了……”我厌恶地对他说:“这次我不管这事,你不是送到城里去吧……”当我走在田间小路上,思绪便像洪水一般开始泛滥。一切都是这样叫人难受。乡亲们连饭都吃不上,却让他们停工停产去唱歌跳舞。“五叔,你也是个农民,难道你的眼睛瞎了吗?你就看不出这一争有多么荒唐吗?” 

可是我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谴责五叔呢?我也是农民的子弟,竟然千里迢迢赶回来,要把们们如此惨痛的悲剧当作喜剧来写……我发誓这次我连一个字也不会写的! 

一路上,姑姑流泪的脸和五叔喜气洋洋的脸交替在我眼前晃动着。我在心里呼唤:把这一页惨育的历史尽快翻过去吧,让姑夫和姑姑们的脸上露出笑容。而让五叔们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

.。



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6)

。网
第五次相遇又是一个夏天了。 

我搭上西去的列车,去F市采访。火一般的太阳照耀着车窗外无边的原野,大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车厢里极其闷热,旅客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按节气,已经到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了。社会生活同时也处在一种热烈的气氛中。尤其是幅员辽阔的农村,显出了历史上少有的激动。山区的生产责任制已经搞了两年了,实际成果说服了怀疑论者。那里大规模生产力工式的改变,极大地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初步改善了极度贫困的生产状况,使他们有吃有穿了。当然,冒尖户是少数,眼下并不像某些文艺作品所宣扬的那样,农民个个都已经进了天堂,动不动就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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