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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到今天晚上早些时候才有机会翻翻这几本书。”奥林说,“我一直忙忙碌碌,通常都是这样。多尔芬旅馆在纽约这个大都市里不算大,但客房入住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往往每个客人进门后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要我们帮忙解决。”
“就像我。”
奥林微微一笑。“您的问题有点特别,恩斯林先生。您、罗伯森先生和你们所有威胁。”
这些话又把迈克气坏了。他并没有威胁过,除非罗伯森先生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他请律师也是迫不得已,就像无法打开生锈的上锁的箱子时只得用铁棒撬一样。
那个上锁的箱子不是你的,他心想,但联邦和州的法律却并不这么认为。法律规定,只要事先没人住在里面而他想住的话,多尔芬旅馆的1408房间就得让他住。
他意识到奥林正看着他,仍带着微笑。好像迈克的内心独白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让人很不自在,迈克没料到这次会面会如此令人不快。似乎从他拿出袖珍录音机(这玩意儿通常很有威慑力)、把它打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听奥林摆布。
“奥林先生,您似乎想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我已经忙了一整天了,如果我们关于1408房间的争论到此为止的话,我想上楼去,然后……”
“我曾读过一本……啊,您把它们叫做什么?随笔?小说?”
迈克称它们为摇钱树,但因为磁带在转,他可不想这么说,即使那是他的磁带。
“小说。”奥林肯定地说,“每本书是一个故事。您的《闹鬼的屋子》里的堪萨斯州的里尔斯比的房子的那个故事……”
“啊,是的,是斧头凶杀案。”那个将尤金·里尔斯比一家六口杀得一个不留的恶魔至今仍逍遥法外。
“确实如此。还有您的阿拉斯加自杀身亡的情侣墓地露宿的那一夜——就是人们一直声称在锡特卡看到的那些情侣——还有您在嘉茨比城堡过夜的事。确实非常有趣,让我大吃一惊。”
迈克想听出对“十夜”丛书的最温和的评论中隐含的轻蔑语气,有时是他自己多心,别人并没有轻蔑的意思——迈克发现很少有人会像作家那么偏执,他们一本正经地认为自己生活在贫民窟——但此时此刻,他相信奥林没有轻蔑的意思。
“谢谢。”他说,“是这样。”他低头看了看袖珍录音机。那红色的小指示灯通常似乎盯着对方,刺激对方说错,可今晚它似乎盯着迈克。
“哦,是的,我这么说是因为觉得您很了不起。”奥林轻轻敲打着那几本书,“就因为写得好,所以我很想把这些都看完……我喜欢这样的故事。我没想到看了您在嘉茨比城堡的让人无法想像的冒险之后会哈哈大笑。我我没想到您这么了不起,这么不露声色。我期望在小说里能看到更多的凶杀。”
迈克强忍着,他猜测接下来奥林肯定会问他来这儿的目的,就像别人说“像你这种漂亮的女孩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一样。奥林是个温文尔雅的旅馆老板,他的旅馆里住着那些身穿黑礼服晚上外出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他雇佣瘦弱退休的人,那些人身穿无尾礼服在酒吧里叮叮当当演奏像《黑夜和白昼》这样的老歌。奥林晚上不值班的时候很可能会看普鲁斯特④的作品。
“但这几本书也让我不安。如果没看过,今晚我就犯不着在这儿等您了。我一看到那个夹着公文包的律师,就知道您想入住那个晦气的房间,不管我说什么似乎都无法阻止您。但是这几本书……”
迈克伸出手啪的一声关掉录音机——红色指示灯盯着他,使他感到害怕。“您想知道我为什么特别想了解一些情况,是吗?”
“您恐怕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奥林心平气和地说,“而您对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您竟然遽下结论,我觉得很有意思。”
迈克觉得双颊发热。不,他来这儿绝对不是与他谈这些;谈话时他还从来没有关掉过录音机。奥林没有那么简单。我陷入他的圈套了,迈克心里这么想。就是这矮矮胖胖的旅馆经理用他指甲修剪成白色新月形的双手为我设置的圈套。
“让我担心的是——不,让我害怕的是——我不禁喜欢上一个颇有才气的作家的作品,可他竟然对自己写过的事毫不相信。”
这话并不完全对,迈克想。他大概写了二十四篇他自认为不错的小说,并发表了几篇。他在纽约的最初十八个月里,写过很多自己认为有质量的诗歌,那时他正在《乡村之声》编辑部工作。但他相信尤金·里尔斯比的无头冤魂在废弃的堪萨斯农场月光下的游荡吗?不。他曾在那个农庄住宅里谁过一宿,在厨房里铺的脏兮兮的油毡上将就了一夜,除了两只老鼠沿着护墙板一溜而过之外,没有更可怕的事情。他曾在特兰西瓦尼亚城堡⑤的废墟中度过一个炎热的夏夜,据说伏勒德·特佩斯⑥仍在那儿接受朝拜;他看到的唯一的吸血鬼是一大群欧洲蚊子。他曾露宿在杀人魔王弗里·达玛⑦的墓地旁,夜里两点,一个满是血痕的身影挥舞着白色的东西在黑暗中朝他走来,那个幽灵的朋友们的咯咯的笑声暴露了他,不过迈克·恩斯林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怕;他曾看到过一个十几岁的鬼狂舞着割橡胶用的刀。但他不想把这儿所说的任何一件事告诉奥林。他不能——
其实他可以把这些告诉他。袖珍录音机(他根本就不应该把录音键按下去,他现在明白了)又被收好,这次见面不可对外公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敬佩起奥林来了。当你佩服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向他掏心窝。
“是的,”他说,“我不相信鬼魂、幽灵和长腿怪兽。我认为没有这些东西真好,因为我也不相信上帝会保护我们不受它们的伤害,我对此深信不疑。但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哪种说法多少都有点道理。我绝不会因为调查芒特霍普公墓的厉鬼而获得普利策奖,但如果他露面,我也会如实描写。”
奥林说了什么,只说了一个字,但声音太低,迈克没听清楚。
“您说什么?”
“我说不。”奥林看着他,几乎带着歉意。
迈克叹了口气。奥林以为他在说谎。到了这个地步,要么跟他坚持到底,要么结束讨论。“奥林先生,我们改天再谈,好吗?我想上楼刷牙。我在浴室里照镜子时也许会看到凯文·奥马利出现在我身后。”
迈克要起身离开,奥林伸出胖乎乎的收想阻止他,那指甲精心修剪过。“我没说您在说谎。”他说,“但是,恩斯林先生,您就是不信。鬼不会在不相信鬼的人面前出现,当鬼出现时人也很难看见。为什么尤金·里尔斯比在家前厅里滚动他的断头时您却什么也没听见!”
迈克站起身,然后弯腰拿起旅行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在1408房间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是吗?”
“您可不能这么说。”奥林说,“您会担心的,因为1408房间里没有鬼,从来都没有。那儿有什么东西——我自己能感觉得到——但不是鬼。在废弃的房子或古老的城堡要塞里,您不相信有鬼,这也许可以让您平安无事。但在1408房间,那只会使您麻烦缠身。不要进去,恩斯林先生。这就是今晚我等您的原因,请您、求您不要进去。在世界上所有不属于那个房间的人当中,写所谓的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的真实的鬼故事的人最不应该进去。”
迈克听到了这些话,可他却没听进去。你关掉了录音机!他在大叫。我被他弄得六神无主,竟把录音机关掉了,接着他有谈到“全明星幽灵周末”的鲍里斯·卡罗夫!他妈的,无论如何,我要把他所说的话写进去。他要是不喜欢我这么做的话,那就控告我好了。
他突然想到楼上去,他再也等不及了,倒不是因为他将要在拐角处的旅馆的房间度过漫漫长夜,而是因为他要趁奥林刚刚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还记忆犹新的时候赶紧记下来。
“喝一杯吧,恩斯林先生。”
“不,我真的……”
奥林先生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那钥匙系在长长的黄铜板上,黄铜看上去很旧,有很多划痕,失去了光泽,上面有凸起的数字1408。“求您了,”奥林说,“就听我一回。再给我十分钟——十分钟足够喝一小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我就把钥匙给您。我会尽一切力量使您改变主意,但我希望我能够觉察到无法避免的事情。”
“您这儿还用钥匙?”迈克问,“那感觉真好,有点古香古色的味道。”
“多尔芬旅馆于1979年启用磁卡系统,恩斯林先生。那年我开始任经理。1408房间是我们旅馆中唯一一间仍用钥匙的客房。他不需要安装磁卡锁,因为里面从没有人住;那个房间最后一次有人入住是1978年的事了。”
“你在耍我!”迈克又坐下来,不袖珍录音机准备好。他按下录音键,接着说,“这家旅馆的经理奥林说 1408 房间已有二十多年没出租给房客了。”
“1408房间也从不需要上锁,因为我确信那玩意儿肯定无法正常工作。电子手表在1408房间根本就没法用。它们有时会倒转,有时干脆就停下来,根本不知道时间。在1408房间不行,就是不行。袖珍计算器和手机也一样。如果您佩戴着bp机,恩斯林先生我建议您把它关掉,因为您一踏进1408房间,他就会嘟嘟地响个不停。”他停了一停,“即使关掉也不一定管用,它又会自动开机。唯一稳妥的方法就是把电池取出来。”他连看也没看袖珍录音机的停止键;迈克猜想奥林平时录音用的是相同型号的录音机。“恩斯林先生,其实唯一稳妥的方法就是离那个房间远远的。”
“我一定要进去,”迈克说,他拿回袖珍录音机又把它收好,“但我可以把这一杯喝完。”
※※※
奥林在熏橡木吧台上倒酒,墙上挂着的那幅油画画的是世纪之交的第五大道。迈克问他:既然1978年以来一直没人住,奥林怎么知道高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