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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医师,有医士,有商人,有文书,有农民,而不光是有自由人呢?是啊,自由的鸟雀是有的,自由的野兽是有的,自由的美利克也是有的,他们不怕谁,也不需要谁!那么,是什么人出的主意,是什么人硬说,早晨必须起床,中午应该吃饭,晚上定要睡觉,医师的职位比医士高,人得住在房间里,只准爱自己的老婆?为什么不恰恰相反,晚上吃饭,白天睡觉呢?啊,要是能不管是谁的马,骑上就走,要是能够象魔鬼似的策马狂奔,跟风赛跑,穿过旷野、树林、峡谷,要是能爱上姑娘们,要是能嘲笑所有的人,……那有多好呀!
医士把火钩子丢在雪地里,前额靠在一棵桦树的冰凉的白树干上,沉思不语。他那灰色而单调的生活,他那点薪水,他那卑下的职位,那个药房,那种为药膏、药罐忙碌不休的生活,依他看来,真叫人瞧不上眼,惹人厌恶。
“谁说找乐子是犯罪?”他烦恼地问自己。“哼,凡是说这种话的人,从来也没象美利克或者卡拉希尼科夫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过,也没爱过象柳勃卡那样的女人。他们一辈子讨饭,生活得毫无乐趣,只爱自己的象癞蛤蟆一般的老婆。”
他现在这样想自己:如果他至今没做贼,做骗子,或者做强盗,那也只是因为他没有那种本领,或者还没遇到适当的机会罢了。
一年半过去了。春天,复活节后,有一天,早已被医院辞退而且至今没找到工作的医士,晚间从烈彼诺村一家饭铺里走出来,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
他走出村子,来到旷野上。那儿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刮着温暖亲切的和风。安静的星夜从天空俯视大地。我的上帝啊,天空是多么深邃,它多么广阔无垠地笼罩着这个世界呀!
这个世界创造得挺好,只是,医士暗想,为什么,有什么理由,把人们分成清醒的和酗酒的,有职业的和被辞退的,等等?为什么清醒的和吃饱的人就安安稳稳坐在自己家里,酗酒的和挨饿的人却得在旷野上徘徊,寻不到安身之处呢?为什么没有工作、领不到薪水的人就一定会挨饿,没有衣服穿,没有靴子穿呢?这是谁想出来的?为什么天上的飞禽和树林里的走兽并不工作,也不领薪水,却生活得逍遥自在呢?
远处,有一片美丽的深红色的霞光在地平线的上方展现、颤抖。医士站住,看了很久,心里仍旧在想:为什么昨天他拿走别人一个茶炊,在酒店里换酒喝了,那就是犯罪呢?为什么呢?
大路上驶过两辆大板车,一辆车上睡着一个女人,另一 辆车上坐着一个老人,没有戴帽子。……“老大爷,这是什么地方在着火?”医士问道。
“安德烈·契利科夫客栈。……”老人回答说。
于是医士想起一年半以前,在冬天,他在那家客栈碰到过的事,想起美利克怎样夸口。于是他想象老太婆和柳勃卡怎样让人割断喉咙,被火焚化,他不禁嫉妒起美利克来了。他又往那家饭铺走去,一路上瞧着那些富足的酒店老板、牲口贩子和铁匠的房子,心里思忖:要是夜间能摸进一个比较富裕的人的家里,那该多好啊!
「注释」
①一八七八年俄土战争后俄土两国于土耳其圣斯忒法诺城缔结的和约。
②沙米尔(1797—1871),高加索山民宗教民族主义运动的组织者,在高加索东北地区建立了一个特殊的伊斯兰教国家,对俄国作战二十五年。
③即柳勃卡。
④十八世纪产生于俄国的一个从东正教分离出来的教派,主张教徒都有独立解释《圣经》的权利,取消教会和祭司,反对举行仪式,提倡“自我修道”。
⑤俄国旧长度单位,1俄丈等于2。134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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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塞夫
×××小×说×网
古塞夫
一
天色已经昏黑,不久夜晚就要来了。
古塞夫,一个无限期休假的士兵,在吊床上欠起身子,低声说:“你在听我说话吗,巴威尔·伊凡内奇?在苏城①,有一 个兵告诉我,说是他们的船在路上撞着一条大鱼,船底给撞破了一个窟窿。”
他讲话的对象是一个身分不明的人,船上诊疗所里的人都叫他巴威尔·伊凡内奇,这时候他沉默不语,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寂静又来了。……风戏弄缆绳,螺旋桨轰轰地响,浪头哗哗地溅开,吊床吱吱作声,然而人们的耳朵早已听惯这些声音,似乎四下里一切都在沉睡,没有一点声音。这使人心里烦闷。那三个病人(两个兵和一个水手)打了一整天纸牌,这时候已经睡熟,在说梦话了。
船好象摇晃起来。古塞夫身子底下的吊床慢慢地升起,又落下,仿佛在叹气。它照这样起落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有一个什么东西碰在地板上, 噹的一响,多半是带把的杯子掉在地下了。
“这是风挣脱了链子,……”古塞夫仔细听着,说。
这一回巴威尔·伊凡内奇咳嗽着,生气地回答说:“你一忽儿说船撞上一条鱼,一忽儿又说风挣脱了链子。
……难道风是野兽,能挣脱链子?“
“基督徒都是这么说的。”
“那些基督徒都跟你一样,是些无知无识的人。……他们说的废话还嫌少吗?人的肩膀上总得有个脑袋,遇事动一动脑筋才是。你简直是个糊涂虫。”
巴威尔·伊凡内奇患晕船病。每逢船身摇晃,他照例会生气,一丁点的小事也会惹得他动怒。可是依古塞夫看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比方说,那条鱼或者挣脱链子的风,这有什么奇怪或者难懂的呢?我们不妨假定有的鱼确实跟山那么大,它的背跟鲟鱼的背一样硬。我们也不妨假定那边,在世界的尽头,立着很厚的石墙,凶恶的风给人用链子锁在墙上了。……如果它不是挣脱了链子,那为什么发疯似的在整个海面上东奔西跑,跟狗那样急着逃掉呢?要是平时它不是用链子锁着,那么风平浪静的时候,它在哪儿呢?
古塞夫久久地想着那条跟山一般大的鱼,想着那些生了铁锈的粗链子,随后他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开始思念他的故乡:他在远东服役五年以后,如今正在回到故乡去。……他不由得想起一个巨大的池塘,只是被雪封没了。……池塘这一边有个红砖色的瓷器工厂,立着很高的烟囱,冒出一股股象浮云似的黑烟;另一边是个村子。……从村子尽头数起第五家院子,哥哥阿历克塞坐着雪橇出来了,他身后坐着他的小儿子万卡,穿一双大毡靴,另外,还有他的小女儿阿库尔卡,也穿着毡靴。阿历克塞带着酒意,万卡在笑,阿库尔卡的脸却看不见,她上上下下都裹严了。
“说不定孩子们会冻坏呢,……”古塞夫想。“主啊,”他小声说,“赐给他们脑筋吧,叫他们尊重父母,不要比父母精明才好。……”“这儿需要新鞋掌,”那个害病的水手用低音讲梦话。“对了!对了!”
古塞夫的思路断了。池塘消失,忽然无缘无故地出现一 个没有眼睛的牛头,马和雪橇也不再往前走,却在黑烟中转来转去。不过他仍然高兴,因为总算见到亲人了。欢快使他透不出气来,身上象有蚂蚁在爬,手指头发颤了。
“上帝保佑,总算能够见面了!”他说着梦话,然而立刻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找水喝。
他喝过水,躺下来,雪橇就又驶动起来,随后又出现那个没有眼睛的牛头、那烟、那云。……照这样一直闹到天亮。
二
起初,黑暗里现出一个蓝色的圆圈,那是小圆窗口。随后古塞夫渐渐开始看清他旁边吊床上的人巴威尔·伊凡内奇了。这个人坐着睡觉,因为他躺下去就气喘。他脸色灰白,鼻子又长又尖,眼睛由于他瘦得厉害而显得很大,两鬓凹进去,胡子稀疏,头发很长。……人瞧着他的脸,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是什么身份:是老爷呢,商人呢,还是庄稼汉?凭他的神情和长头发来判断,他似乎是个持斋者,寺院里的见习修士,不过听他讲话,他又好象不是当修士的。他常常咳嗽,加上四周闷热,身上有病,因此筋疲力尽,呼吸急促,干焦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他看见古塞夫瞧他,就向他转过脸去,说:“我渐渐看透了。……是的。……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
“您明白什么,巴威尔·伊凡内奇?”
“喏,是这么回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们这些重病人为什么非但不能安安静静养病,反而给送到轮船上来,让闷热、溽暑、颠簸,总之,让一切东西活活逼死?不过现在,我全明白了。……对了。……你们的医师把你们送到轮船上来,是要甩掉你们。他们为你们,为你们这班畜生,忙得厌烦了。……你们又不给他们钱,他们为你们空忙一阵,你们一死,可就把他们的统计表弄得不象样子了。可见,你们只能算是畜生!不过,要丢开你们也并不难。……要做到这一 点,只要第一 ,昧着良心,不讲人道,第二 ,瞒过船上的管理人员。头一个条件简直不用操心,在这方面我们都是行家,至于第二个条件,只要略略做一点手脚,总可以办到。由四 百个健康的兵和水手组成的一群人当中,夹带五个病人,那并不惹人注目。好,他们就把你们赶到轮船上来,叫你们夹在健康人当中,匆匆忙忙点一下数,在杂乱中什么马脚也没露出来。等到轮船开航,人们这才看见甲板上躺着一些瘫痪的人和肺痨病已经到了末期的人。……”古塞夫没听明白巴威尔·伊凡内奇的话,以为在骂他,就替自己辩白说:“先前我躺在甲板上,是因为我浑身没有力气。我们坐着驳船到这条轮船上来的时候,我身上冷得厉害。”
“真气人!”巴威尔·伊凡内奇接着说。“要知道,主要的是他们清楚地知道,你们经不起这种遥远的行程,却仍旧把你们送上船来!好吧,我们姑且假定,你们到得了印度洋,可是以后会怎样呢?想一想都可怕。……你们的服役是忠诚的,没犯一点过失,竟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