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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他越发困窘的是,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而他又非说话不可。照直地说“我不爱您”,他说不出口,至于说“对了,我爱您”,他也办不到,因为不管他怎样搜索,他也不能在他心里找到一星这样的感情。……他没有开口,可是这当儿她却在说:只要能够看见他,只要能够跟着他,哪怕此刻就到他要去的地方去,只要能够做他的妻子和助手,在她就是无上的幸福了,又说他如果撇下她走掉,那她就会苦闷得死掉。……“我在这儿待不下去!”她绞着手说。“这所房子也好,这个树林也好,这种空气也好,都惹得我讨厌。我受不了这种永远不变的安宁和没有目标的生活,受不了我们那些没有光彩的、苍白的人,他们彼此十分相象,就跟水滴一样。他们亲热,和善,那是因为他们都吃得很饱,没有受苦,也没有斗争。……我倒巴不得住到那些又大又潮的房子里去,跟人们一起受苦,受工作和贫困的煎熬。”
这些话奥格涅夫听着也觉得甜腻,不严肃。等到薇拉讲完,他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再沉默下去不行了,于是他喃喃地说:“我,薇拉·加甫利洛芙娜,很感激您,可是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您那方面的……感情。其次,我是个诚实的人,因此不得不说明,……幸福是建立在对等的关系上的,那就是说双方……同样相爱……”可是奥格涅夫立刻为他这些含糊的话害臊,就沉默了。他觉得这时候他的脸色一定愚蠢、惭愧、呆板,觉得他的面容紧张而不自然。……薇拉大概从他脸上识破了真情,因为她忽然神态严肃,脸色苍白,低下了头。
“请您原谅我,”奥格涅夫受不住这种沉默,又喃喃地说。
“我非常尊敬您,所以我……很难过!”
薇拉猛地扭转身,很快地走回庄园去。奥格涅夫跟在她后面。
“不,不必了!”薇拉对他摆一摆手说。“您不用跟来,我一个人能回去。……”“不,总……不能不送您啊。……”不管奥格涅夫说什么,他老觉得他没有一句话不是死板可憎的。他越往前走,他那种负疚的感觉就越是在他心里滋长。他生气,握紧拳头,骂自己冷漠,不会跟女人周旋。他极力挑动自己的感情,就瞧着薇拉美丽的身材,瞧着她的辫子,瞧着她那双小脚在布满灰尘的大路上留下的足迹,回想她的话语和眼泪,可是这一切只能感动他,却不能使他神魂飘荡。
“唉,人总不能强迫自己去爱一个人啊!”他暗自分辩道,同时他又暗想:“那么哪忽儿我才能不用强迫自己而爱上一个人呢?我已经将近三十岁了!我从没遇见过比薇拉更好的女人,以后也绝不会遇到。……啊,这种该死的未老先衰!刚三十岁就老了!”
薇拉在他前面越走越快,低下头,始终没有扭过脸来看他一眼。他觉得她好象伤心得瘦多了,肩膀也窄多了。……“我想得出来现在她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瞧着她的后背,心里暗想。“她一定害羞极了,痛苦极了,恨不得一死了之!
主啊,这里面有那么多的生命、诗情、意义,连石头都会受感动呢,可是我呢,……我又愚蠢又荒谬!“
薇拉走到边门那儿,匆匆看他一眼,就低下头,系好围巾,沿着林荫路很快地走去。
这时候只剩下伊凡·阿历克塞伊奇一个人了。他慢腾腾地走回树林,屡次停住脚,回过头去往边门那边看,周身上下现出一种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神情。他用眼睛在大路上寻找薇罗琪卡的脚印,不相信他很喜欢的这个姑娘刚才对他倾吐过她的爱情,也不相信他那么笨拙粗鲁地“拒绝”了她!他这才生平第一次凭切身经验相信人的行动是很少由自己的心意决定的,而且亲身体会到一个正派诚恳的人,违背本心惹得亲近的人受到残酷的、不应得的痛苦后,会处在什么样的局面里。
他的良心感到痛苦。等到薇拉消失,他才开始感到他失去了一种很宝贵、很亲近、从此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他觉得他的一部分青春随着薇拉一齐从他身边溜走,觉得他白白放过的那种机会再也回不来了。
他走到小木台那儿,站住,沉思。他一心想找到他这种古怪的冷漠的原因。他明白,这个原因不在外部,而在他的内心。他坦白地对自己承认:这不是聪明人常常夸耀的那种理智的冷静,也不是自私自利的蠢人的那种冷淡,而纯粹是他心灵的软弱,没有能力深刻地领会美,再加上他所受的教育、纷扰的谋生斗争、单身的公寓生活等,已经促使他过早地衰老了。
他从小木台上慢腾腾地往树林走去,仿佛不愿意走掉似的。树林里一片漆黑,然而东一块西一块地闪着明晃晃的月光,他来到这个他除了自己的思想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地方,不由得热切地巴望着能追回那已经失掉的东西了。
伊凡·阿历克塞伊奇记得他重又走回去。他用回忆鼓舞自己,强制自己想象薇拉的模样,很快地往花园里走去。大路上和花园里,白雾已经消散,晶莹的月亮在天空俯视下界,仿佛刚刚洗过脸似的,只有东方还是雾气濛濛,天色阴暗。
……奥格涅夫至今还记得他谨慎的脚步声、那些黑暗的窗口、木犀草和天芥菜的浓重气味。他熟识的卡罗⑤好意地抚着尾巴,走到他跟前来,闻他的手。……四下里只有这一个活的生物看见他绕着房子走了两圈,在薇拉那乌黑的窗口站了一 忽儿,然后摆一摆手,深深叹口气,走出花园去了。
过了一个钟头,他走到城里,筋疲力尽,灰心丧气,把他的身子和发热的脸倚在客栈的大门上,敲门。城里不知什么地方,有一条狗半睡半醒地吠叫,教堂附近有人打响一块铁板⑥,仿佛在回答他的叩门声似的。……“半夜三更的,老在外面逛荡,……”客栈老板,那个旧教徒,穿一件象是女人衣服的长衬衫,走来给他开门,嘴里嘟哝着。“与其在外面逛荡,还不如祷告上帝的好。”
伊凡·阿历克塞伊奇走进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坐,对着灯光呆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摇一下头,着手收拾行李。……
「注释」
①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的简称。
②薇拉的爱称。
③彼得堡的一条街。
④德语:回家去。
⑤狗的名字。
⑥指守夜人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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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斋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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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斋的前夜①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叫醒她的丈夫。“巴威尔·瓦西里伊奇!你去帮斯捷巴温一温功课吧,他坐在那儿对着书本哭呢!他又有什么地方弄不懂了!”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坐起来,一面打呵欠,一面在嘴上画十字,柔声说:“我就去,宝贝儿!”
一只本来睡在他身旁的猫,也立起来,伸直尾巴,拱起背脊,眯细眼睛。四下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老鼠在壁纸里边跑来跑去。巴威尔·瓦西里伊奇穿上皮靴和睡衣,半睡半醒,没精打采,皱起眉头,从卧房走进饭厅。他一走进去,另一只在窗台上嗅一碟鱼冻的猫就跳下地,藏到柜子后面去了。
“谁叫你嗅这碟菜!”他生气地说,拿一张报纸把鱼冻盖上。“你干这种事只配叫做猪,不配叫做猫。……”饭厅里有一道门通到儿童室。儿童室里,一张布满污斑和深深的刀痕的桌子旁边,坐着中学二年级学生斯捷巴,脸上带着耍脾气的神情,眼睛泪汪汪的。他把膝盖差不多一直顶到下巴上,两只手搂住膝头,身子摇摇晃晃,活象一个中国的不倒翁。他生气地瞧着一本算术习题集。
“你在温课吗?”巴威尔·瓦西里伊奇问道,挨着桌子坐下,连连打着呵欠。“对了,我的孩子。……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薄饼也吃过了,明天可就要吃斋饭,忏悔,干活儿了。
每段时间都有每段时间的界限。你的眼睛怎么泪汪汪的?背书背不下去了?大概吃完薄饼就容不下学问了吧?就是这么回事。“
“你干吗拿孩子开心啊?”彼拉盖雅在另一个房间里叫道。
“你与其拿他开心,还不如指点指点他的好!要不然他明天就又要得一分,愁死我了!”
“你什么地方不懂?”巴威尔·瓦西里伊奇问斯捷巴说。
“喏,……分数除法!”男孩气冲冲地回答说。“分数除分数。……”“哼,……怪孩子!这算得了什么?这不用费什么脑筋。
把规则记住就行了。……要用分数除分数,就得用第二个分数的分母乘第一个分数的分子,那就是商数的分子。……好,然后头一个分数的分母……“”这个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斯捷巴打断他的话,用手指弹掉桌子上一个核桃壳。”您给我做一个例题看!“
“例题?好,拿铅笔来。听着。比方说,我们要拿五分之二来除八分之七 。好。这儿的问题,我的孩子,就在于要把这两个分数除一下。……茶炊烧好了吗?”
“我不知道。”
“已经到喝茶的时候。……七点多了。……好,现在你听着。我们来这么推论吧。比方我们不是用五分之二而是用二 来除八分之七 ,那就是只用分子除。我们来除一下。这得出什么数呢?”
“十六分之七 。”
“对。挺棒嘛。好,那么问题,我的孩子,就在于我们……那么,如果我们用二除,那就……。慢着,我自己也乱了。我记得我们那个中学校里,算术教师是西吉兹孟德·乌尔巴内奇,是个波兰人。这位老师往往每堂课都讲乱。他开头论证一条定理,随后就讲乱,脸涨得发紫,在教室里跑来跑去,仿佛有人用锥子刺他的脊梁骨似的,然后擤上五回鼻子,哭起来了。不过我们,你知道,倒是宽宏大量的,假装没有看出来。我们问:”您怎么了,西吉兹孟德·乌尔巴内奇?您牙痛吗?‘你想想看,这班学生活象一伙强盗,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可是,他们其实倒是宽宏大量的呢!在我们那年月,象你这么矮小的学生可没有,都是些大高个子,楞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