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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着幽茶。
宫廷中的人们都竞相谈论著:“看来,他倒是一位非同一般的风雅之士嘛。”
连亲王智仁也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但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理解茶道这东西。一方面,他不理解是由于年纪还太幼小,另一方面,诸如茶道这样新兴的然而是难以捉摸的美学观念,这时尚未传入宫廷那保持着古老传统的社会里。上一代的织田信长爱好茶道,但是他没有把茶道移入宫廷。廷臣们认为,品茶之类,不过是京城、堺市(大坂)以及博多附近的富商、僧侣或少数喜欢追求新奇的武士们的举动而已。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茶道倒也是志趣高洁、颇有意思的玩意儿。”
应秀吉之请去过大坂的公卿们,回京之后给劝修寺家带来不少有关山乡水廊的消息。据他们说,所传的茶室,是特别的小,仅止有两铺席的面积。
“在仅有两铺席大的茶室里……”
亲王试图设想这幅情景。在连中国和印度都没有的那么庄严雄伟的城堡里,秀吉却建造了仅有两铺席大的茶室,他置身其间,弓着背,犹如一个乡下老头似的在品着茶。亲王是怀着一种好奇和善意的心情来想象这一幅图画的。
少年亲王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他很想弄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便是茶道所提倡的所谓闲寂啊。”
丹后的大名细川幽斋用这句话解答了少年心中的问题。幽斋这个人,在成为丰臣家的大名之前,原是织田家的大名,过去曾属于明智光秀指挥之下。再往前数,他又曾是足利将军的亲信幕僚。在这前后三个朝代的动荡的年代里,他却巧妙地生存了下来,而且由于有深湛的文化知识和学问,始终得到每一个朝代的掌权者的器重。也许可以说这就是善于处世吧。幽斋原先跟明智光秀关系特别,他的嫡子忠兴的妻子还是光秀的女儿,为此,他和光秀交情极深。但是,他预料光秀将会没落,因而不肯入伙与光秀一起谋反,而是站到了不久之后沿山阳道北上的秀吉一边,参加了秀吉的大军。在洞察前程方面,他也许具有一种特殊的灵感吧。
幽斋在王公贵族之间也有很高的信望。他毕竟是早先的室町幕府时代的名门出身,既有京城的武家贵族所具有的那种儒将风度,又有王公贵族们的深厚的文化修养。而且他的文化修养也是非同寻常。他不仅擅长连歌,而且通晓茶道,就连烹调之道,也达到了名人高手的境界。然而,使幽斋在京城里身份百倍的,恐怕还是他的有关诗歌的知识和才能。他曾经师承三条西实条,被授以可称为诗歌最高权威的《古今集》秘诀。就连素以文化修养深湛著称的公卿大夫们,也不得不向武人身份的幽斋学习堪称皇族文化象征的诗歌。而正是这位幽斋,经常出入劝修家,正在教智仁亲王及其哥哥诗歌呢。
幽斋说:“茶道这东西,也不可等闲视之啊!”
他劝亲王学习并掌握这一当今流行的美学观念。可是亲王还是个少年,他觉得诗歌比茶道更有意思。
这时候,亲王问道:“所谓闲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啊?”
他想知道,为何秀吉喜欢山乡水廊这样的地方呢?
幽斋回答说:“闲寂的精神,可以通过诗歌来理解。”
他轻轻地挺一挺身子,将一把纸扇立在膝头上,接着吟唱了一首诗:
让一心盼望繁花盛开的人们
看看山村残雪间的春草吧。
这是藤原家隆(日本镰仓时代诗人)的一首诗。据幽斋说,这首诗所吟咏的景色,正是闲寂的精神。
“换句话说,”幽斋继而说道,“把一匹千金宝马系在一所简陋不堪的茅屋里,这景致体现的正是闲寂,也就是茶道的精神所在。”
亲王说道:“所谓千金宝马,是说大坂城吗?”
这位少年聪慧过人。听了老师刚才的一席话,他似乎已经隐约地懂得了秀吉心里向往的是什么,懂得了他为什么要在金碧辉煌的大坂城的一角,特意布置下一片自然景色,并在其中建造一座仅有两铺席大小的茶室的缘故了。
天正十四年(1586)正月,亲王长到十岁了。这个月的十四日,秀吉为了祝贺新年,到皇宫里晋谒天皇。这时,秀吉已经升任关白,地位显赫到甚至另立了丰臣氏这样的姓。然而,东海道的德川家康还没有臣服于他,九州地方也还处于其势力范围之外。秀吉每天都为处理日常的政务、军务面繁忙不堪。只见他晋谒之后,立即退出宫廷,匆匆离京他往。
然而,出人意料,在这之后的第三天,秀吉又出现在京城,只见他急匆匆小跑着奔进了御所。
“关白殿下好象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从前一天起,宫廷里早就在为这件事议论纷纷。秀吉进宫的当天,亲王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到皇宫里去一次,尽管他当时还是年小孩,并没有举行过成人的仪式。于是,他以孩童的装束,同另一位亲王,即他的哥哥,一起进了御所。“也许能见到秀吉”——这样一种期待使他心情激动。亲王至今尚未领略过秀吉——这个新时代的创造者的风采。
这一天,秀吉显示了一种奇异的志趣。
他把一座全部用黄金做成的携带用的轻便茶室搬进了皇宫内苑,在小御所这一厅堂里装配好之后,让当今的皇上(正亲町帝)观赏,并且准备献给皇上。
亲王了正是为了观赏这座黄金的茶室,才陪同天子进入小御所的。小御所的地板上摆着招人物议的那座小建筑物,它放射着金灿灿的光芒。茶室的柱子、门槛、门框,全包着一层厚厚的金箔,茶室的四壁和屋顶也都是清一色的黄金。甚至连采光用的小方格纸窗的窗架,以及窗户下部的护板也全是用的黄金。只有那三铺席不是金子,而是猩猩的毛皮。而且那毛皮铺席的四边还镶着含有淡绿色小花纹的金线织花锦缎。光是这座茶室就已经十分光彩夺目了。
更何况所有的茶具也都是清一色的黄金。放茶具用的架子以及方盆、茶盒、茶炉、锅子、水杓、洗茶具用的钵子、水罐、茶杓,甚至连炭篓也全是用黄金做成的。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到底有谁在日本这块土地上见过这么多黄金呢!
“这是怎么回事啊!”
亲王面对这样的穷奢极侈,吃惊得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哪儿是美啊!至少,这不是《古今和歌集》所吟咏的那种美。至少它不是宫廷里的人们所赏识的那种传统的美。然而,却自然而然地拨动了人们的心弦,使人亢奋起来,激动起来。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的作用呢?这是金色的力量吗?难道金色具有超越传统的美感作用吗?
不只是智仁亲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不是一副看得入迷的如痴如醉的表情,惊讶得嘴唇微微张开着。就连皇上都不例外。秀吉的目的达到了。
“秀吉在哪儿?”
亲王暗暗寻思,他抬眼望去。根本用不着费神寻找,只见秀吉正跪伏在这座用黄金做成的活动茶室侧面稍稍靠下手的地方,活象一只青蛙一般。令人惊讶的是,甚至连他的裹着锦袍到袖子的部分,都仿佛被映成淡金色似的。黄金是没有阴影的。在一片令人啧啧称赞的异乎寻常的辉煌之中,秀吉跪伏在没有阴影的光泽里。他那奇妙地跪伏着的姿态,不由得叫人觉得,他仿佛就是那黄金的化身。
可是,他那副长相却有点儿滑稽。你看那副脸形,就象随时都会跟人开起玩笑来似的。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为了跟人逗乐,才把这黄金的茶室搬进御所这洁净的圣城来的吧。亲王曾听到过一则世间的谣传,说秀吉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个爱说笑取闹的大活宝。
“说不定他就是打算跟人开玩笑的?”
亲王毕竟还年少,他面对这异样的景致,便展开想象的翅膀随意猜测起来。亲王这一次所受到的冲击和留下的疑问,一直到许多年之后,还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大活宝秀吉也许正是为了慰藉宫中人寂寥的生活,才化作一只金蛙,跳出来跟人开这么个玩笑的吧。
过了许多年之后,亲王曾想:否则,他的神经就不正常了。御所的一切,全都必须是淡泊的。这种淡泊乃是宫廷中人的传统的美感。无论是御所的礼仪、宴饮,还是家具摆设,全都体现着质朴、明快的原则。不过,在历史久远的皇家传统之中,偶尔也出现过对这种传统美感的叛逆者。例如,后白河法皇就是这样。法皇爱好流行的俚俗歌谣,这是一种充满了世俗气息的民歌,他自己也常常咏唱,而且还编辑了一部歌词选集《梁尘秘抄》;另一方面,他还喜爱色彩浓重的镀金的雕刻。因为爱之极深,他甚至请人造了一千零一座这种镀金的佛像。但是,就连这位后白河法皇也没有把他的这种趣味带进御所里来。他没有干预神道教所提倡的淡泊风格。他把一千零一座金色的佛像放在别的收藏院内,以此将它们同御所隔开了。然而,秀吉却把色彩浓重的黄金的建筑物搬进了风格淡泊的御所。
“请皇上用茶。”——这是秀吉献上茶室时的说明,也是秀吉的意图所在。他自己有品茶的嗜好,但他不愿意一个人独占,而想让它也能在宫廷中流行起来。秀吉的用心是不错的。问题是黄金做的茶室。所谓茶道,所谓闲寂,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直到过了很多年之后,亲王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毕竟是秀吉的崇拜者,因而他对秀吉的评价,也就没有超过他对秀吉所怀有的感情的壁垒。
“他是个虚怀若谷、眼光远大的人。”
亲王这样理解秀吉。在大坂城建造山乡水廊,这大概是想在豪华和奢侈之中追求一点闲寂,亦即茶道的精神吧。秀吉把这种精神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正是这位秀吉,在御所,却故意导演了一场与大坂城的山乡水廊意趣相反的演出。御所的淡泊的志趣,尽管和闲寂不同,然而却略有相似之处。在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