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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人们还可以买到移民证,迁居到巴勒斯坦。我请求父亲卖掉一切,清产变现,然后离开。
“我太老了,孩子,”他回答说,“太老了,无法重打鼓另开张。太老了,已很难在遥远的国度里再从头干起……”
布达佩斯广播电台宣布法西斯政党攫取了权力;摄政王尼柯罗斯?霍赛被迫要求前纳粹尼莱斯党的领袖组成新政府。
但是,我们依旧无忧无虑。我们当然听说过法西斯,但它很抽象。对我们来说,这仅仅意味着政府部门的更迭。
第二天的消息令人心里发毛。政府允许德国军队开进匈牙利境内。
人们终于担心起来。毛什?查姆?博克维茨是我的朋友,他从首都回来过逾越节逾越节,又叫除酵节,是犹太人三大节日之一。,他告诉我们:“布达佩斯的犹太人全都生活在惊惶和恐惧中。大街上、火车上,到处都有反犹太活动,法西斯分子攻击犹太商店和教堂,形势非常严峻……”
消息像野火似地传遍赛加特,迅速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但没过多久,乐观情绪又占了上风。德国人不会跑这么远,出于战略考虑和政治考虑,他们会滞留在布达佩斯……
三天后,德国军车出现在我们的街头。
悲哉!戴着钢盔和骷髅徽章的德国兵来了。
但是,德国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军官们被安排住在私人宅邸里,甚至住进了犹太人家中。他们对主人不即不离,温文尔雅。他们没有为难大家,没有骂人,有时还对女主人微微一笑。
卡恩的家与我们家只有一街之隔,一个德国军官被安排在他家。据说那个军官很有魅力,安静、讨人喜欢、彬彬有礼。三天后,他搬了进来,还送给卡恩太太一盒巧克力。乐观主义者们高兴起来:“怎么样?我们说什么来着?可你们不信。他们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德国人!现在还有什么说的?他们有什么臭名昭著的劣迹吗?”
德国人住进我们的镇子里,法西斯分子掌权了,公众做出了判断——赛加特的犹太人依然笑意盈盈。
为期八天的逾越节到了。天气好极了。妈妈在厨房里忙碌。教堂全都关闭着。人们聚在私宅中,没有必要激怒德国人。
几乎所有拉比的私宅都成了祷告的地方。
我们喝酒、吃饭、唱歌。《圣经》要求我们快快乐乐地度过八天逾越节。我们希望节日早点儿结束,这样我们就不用装模作样了。
在逾越节的第七天,大幕终于拉开:德国人逮捕了犹太社区的领袖。
自那以后,一切进度都加快了。种族灭绝步步逼来。
第一道法令:三天内严禁犹太人擅自离开住所,违令者杀无赦。
助理牧师毛什跑到我们家来。
“我警告过你们!”他喊道,不等我们回答,他就走了。
就在这一天,匈牙利警察挨家挨户闯进镇上所有犹太人的家里:自即日起,严禁犹太人拥有黄金、珠宝和任何贵重物品。所有贵重物品都得上交当局,违令者杀无赦。父亲到地窖里,把存款全都埋起来。
母亲呆在家里,继续操持零碎的家务。有时,她会停下活计,默不作声地注视我们。
三天后,又颁布了一道新命令:所有犹太人必须佩戴黄星。
社区里一些年高德韶的人向我父亲讨教,他与匈牙利警察的上层人物有联系,他们想知道我父亲怎样看待眼前的局势。父亲认为局势并非无可救药,或许他只是不想让那些人泄气,不想在他们伤口上撒盐:
“黄星?那又怎么样?总不至于杀人吧?”
(可怜的父亲呀!你后来不是被人杀了吗?)
接着又是几道法令:我们不再有权利去饭店或咖啡馆,不能乘电车旅行,不得去教堂,傍晚六点后不得上街。
而后是划分犹太区。
当局在赛加特划分出两个犹太区。较大的犹太区在镇中心,大约有四条街。较小的犹太区位于镇郊,占了几条胡同。我们住的那条街叫蛇街,被划入第一犹太区,因此我们能够呆在自己家里。但是,因为我家位于犹太区的角落,临街的窗子必须封死。一些亲戚被德国人从家里赶出来,我们给他们腾出几间房子。
生活渐渐恢复“正常”了。铁丝网就像一道墙,把我们围了起来。但是,我们并未感到恐惧。我们感觉不错,我们毕竟与自己人在一起,一个小小的犹太共和国……人们不仅组建了一支犹太警察队,还搞了一个福利机构,一个劳工委员会,一家诊疗所,任命了一个犹太管理委员会——有了一整套政府机构。
人们认为这是好事。我们不必再看那些充满敌意的面孔,不必在别人仇视的目光下忍气吞声,不再担惊受怕,不再痛苦。我们犹太人像兄弟一样住在一起……
当然了,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每天,德国人都会来找男人为军用列车装煤,当然没人愿意充当志愿者。但除此之外,局势出奇地平静,令人放心。
大部分人以为我们将呆在犹太区,一直呆到战争结束,呆到红军开来。而后,一切都会恢复老样子。主宰犹太区的不是德国人,也不是犹太人,而是幻想。
五旬节犹太历的节日,大约在公历5…6月间,也叫丰收节。的前两周,春光明媚,人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无忧无虑地漫步,心情愉快,相互问候,孩子们在做游戏,或者在人行道上耍榛子。我和几个同学在埃支拉?马立克公园讨论关于《塔木德经》的论文。
夜幕降临了,我家的院子里聚集了二十来个人。父亲给大家讲述奇闻逸事,对局势发表评论。他是讲故事的高手。
突然,花园的门开了,斯特恩进来了,以前他是店铺老板,现在是警察,他把父亲拉到一旁。天色虽然黯淡,我依然看见父亲的脸色变得煞白。
“出什么事了?”我们问。
“不知道,要我参加管委会特别会议,肯定出事了。”
他中断的故事再也没有续上。
“我现在就得去,”他说,“我会尽快回来,再告诉大家出了什么事。请等着我。”
我们准备等候,能等多久就等多久。院子就像通往手术室的前厅,我们站着,等着门打开。街坊四邻听到了传言,也和我们聚在一起。我们看着手表,时间过得很慢。这么长的会议,它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不妙,”母亲说,“今天下午我在犹太区看见几张陌生面孔。两个德国军官,我觉得他们是盖世太保。自从大家聚到这儿后,我们没见过一个军官……”
快到午夜了,没有人想回去睡觉。有几个人回家看了一眼,很快就转了回来。有些人虽然回去了,却一再叮嘱我们,父亲一回来就通知他们。
门终于开了,父亲回来了,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人们很快把他围住。
“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们……”
当时我们都很焦急,想听到令人鼓舞的消息,哪怕只有几句安抚人心的话,比如说,这仅仅是一次例会,讨论社区的福利问题和保健问题……但是,只要看一眼父亲的脸色,大家就知道出事了。
“消息很可怕,”他终于开口了,然后只吐出一个词,“转移。”
整个犹太区都得清空。从明天开始,人们就得离去,一条街一条街地离去。
我们想知道一切,知道细节。我们被惊得目瞪口呆,但除了俯首听命,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
这是秘密。除了犹太区管委会主席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但他不说,或者不敢说。盖世太保威胁他,只要胆敢透露一丝口风,就枪毙他。
“有传言说,”父亲结巴道,“我们将被送到匈牙利的某个地方,会去砖厂干活。我们这儿好像离前线太近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补充道:“每人只能携带自己的私人用品,一个背包、一些食品、几件衣服。不能带其他东西。”
又是一阵岑寂。
“去把邻居们都唤醒吧,”父亲说,“他们必须准备一下……”
周边的幢幢身影全都动了起来,就像被人从沉睡中唤醒。大家一声不吭地星散而去。
只剩我们自家人了。突然,巴提亚?雷什进来了,他是我家的亲戚,与我们住在一起。“有人在敲封死的窗子,朝外面的那扇窗子!”他说。
真到战争结束后,我才知道那天夜里是谁在敲窗子,是一个匈牙利警长,父亲的朋友。我们进入犹太区前,他曾对我们说:“别担心,一有危险我就通知你们。”如果那天夜里他告诉我们实情,我们是可以逃走的……但是,我们打开窗子后,太迟了,外面已经没有人。
整个犹太区都被唤醒了。我们透过窗子看见,各家各户的灯次第亮了起来。
我去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唤醒这家人的家长。他长着一脸大胡子,睡眼惺忪地盯着我,由于长年累月伏案学习,他的背有点儿驼。
“起来,先生,起来!你必须做好上路的准备,明天你就被驱逐了。你和你们全家,还有全体犹太人。去哪儿?别问我,别问。只有上帝才能回答!天呀,快起来……”
他不明白我的话,可能以为我在发神经。
“你说什么?准备上路?上什么路?为什么?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疯了?”
他睡眼迷离地盯着我,满目凄惶,好像期待着我突然大笑,对他说“继续倒头大睡吧。睡觉,做梦,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不过是一场玩笑”。
我的喉咙干涩,嘴唇发木,说不出话来,也无话可说。
他终于明白了。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僵偶似的。妻子正在睡觉,他走到床边,伸手轻抚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睛,我看见她的唇边还挂着睡梦中的一丝微笑。而后他去唤醒两个孩子,他们全都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我赶快逃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凌晨四点。父亲里里外外地忙碌,筋疲力尽,他不断安慰朋友们,与犹太管委会一起核实消息,希望突然撤消这道命令。直到最后一刻,人们依然抱着一线希望。
妇女们在煮鸡蛋、烤肉、准备面饼、缝制背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