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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她有一个好朋友了,有一个好朋友跟一个朋友也没有是多么不同啊!
“采采,你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铃笑提着灯笼笑着走过来。像她的名字一样,铃笑总是喜欢笑,她给采采带来了那么多快乐时光,她们在一起总是那么愉快,嘀嘀咕咕地说着说不完的话儿。
铃笑掏出一支美丽的小蜡烛,两人背着风把采采的小灯笼点亮。两个姑娘仔提着灯笼,牵着手走进孩子群中。
她们走到晒谷场,夜晚便像大海一样宽广了,夜色也像海水一样柔和了,孩子们提着灯笼玩耍,好像一条条游动着的发光的热带鱼。
采采看看天,又看看地,心里渐渐生出了奇妙的想像,觉得地上的灯笼就是天上月亮化出的一个个幻影,她走进这幻影中,仿佛也成了这幻影的一个部分。
村庄儿童手里提的灯笼,其实是最便宜最简陋的灯笼。灯笼的架子是削得很薄的竹子扎成,外面糊着半透明的彩纸。彩纸上画着花草,画着故事,有的写着简单的灯谜诗,像“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就完全从小学课本上抄来的,毫无创意。但当灯笼点亮,烛光一照,这些花草、故事,谜语就全都活了。采采和好几个女孩儿站在谷仓边,靠着墙,把手上的灯笼上下高低地举着,那摇着扇的孔明,洗着马的张飞,荡着秋千的貂婵便都跳到墙上去打起架来,好像正在上演一场影画戏。
玩得很高兴了,好多人便围过来看。
正热闹,冷不防雨点一样的蛤蟆、蟛蜞、水蛇直从头上掉下来。有个傻乎乎的癞蛤蟆从采采脖子滑到她肚皮去了,采采大叫一声把灯笼扔掉,那灯笼飞到另一个蛤蟆身上,“逢”一声着火了,那蛤蟆带着这把火没命地跳着,老榕树上的顽童怪叫起来,笑岔了气。
水蛇早逃命了,惊魂未定的蛤蟆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些少胳膊断腿的小蟛蜞还慢悠悠地朝江边爬去,江采采看着化了灰的小灯笼,泪从脸颊流到嘴角。她捡起地上了小石头,奋力朝树上掷去。不用说,江明、江亮、江虾仔或者还有其他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几乎每年八月,采采的灯笼都点不到中秋。江村顽童恶作剧的工具除了可怜的小蟛蜞和癞蛤蟆 ,还有一种百发百中的弹弓。不过在江铃笑转学之前,采采的秋天是很快乐的。
“不要哭,我这个给你。”江铃笑回来了,把手上的灯笼给她,“你拿去,我家里还有一个。”
采采破涕为笑了。
地堂上就剩下她们两个小女孩,采采说:“我教你唱歌。”
她把爷爷教的那歌儿念出来了: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嚼子姜;子姜辣,买蒲达;蒲达苦,买猪肚;猪肚肥,买牛皮;牛皮薄,买菱角;菱角尖,买马鞭;马鞭长,起屋梁;屋梁高,买张刀;刀切菜,买箩盖;箩盖圆,买只船;船浸底,浸住两个番鬼仔;一个蒲头,一个浸底;一个摸茨菇,一个摸马蹄。”
采采唱一句,铃笑跟着唱一句,唱了好多遍都记不住,唱着唱着,两个人都弄糊涂了。
铃笑笑了,采采也跟着笑了。
“我们不唱这个了,我还有一个。” 她大声念道:
“黄旗岭顶挂灯笼,市桥春涨水流东。
彭洞水濂好景致,宝山石瓮出芙蓉。
凤凰台上金鸡叫,觉华烟雨暗朦胧。
靖康海市亡人趁,海月风帆在井中。”
这是爷爷教她念的“东莞八景”诗,打她刚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念了,采采上学之前,几乎每天都要念好几遍的,所以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清楚牢固。
“铃笑,你认识我爷爷吗?”
铃笑摇摇头。铃笑是去年才跟江老师回江村的。
“以后我爷爷讲故事的时候你也来听吧,我爷爷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铃笑回家去了,采采也提着灯笼回家了。她一路走着,一路想着爷爷。父亲说,爷爷生了一个治不好的病,如果再发作一次,爷爷就要死了。采采想,如果爷爷死了,就会变成了一个鬼,那也一定是一个最温和最慈善的鬼。她在黑暗里走着,这样想着,觉得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终于到了中秋。母亲把桌子摆放在门口的空地上,大家都搬了凳子出来赏月。采采喜欢中秋,中秋的食物丰盛极了。桌子上有月饼,有沙田柚,有红柿,有煮熟的芋头。
“阿妈,阿妈,可以吃月饼了吗?”
母亲不在外面,她在厨房里炒田螺。
采采跑进厨房。锅里的田螺香极了,她在旁边站着,一个劲咽口水。
母亲慢悠悠地把田螺装上碟子,让采采端出去了。
端出去好久了,母亲还是不过来。
“阿妈,阿妈,可以吃田螺了吗?”
母亲却从里头喊她:“采采,快过来,田鸡粥煲好了。”
……
采采吃得饱饱的,肚子撑得像个小鼓。
月亮升上了树梢,又升上了屋顶。采采睡熟了。月光透过屋顶的明瓦照在她的脸上,照进她的梦里。她的小灯笼,就是江铃笑给她的那一个,正挂在门前的龙眼树上,小蜡烛早就烧完了,中秋清凉的微风吹拂着,月光正温柔地照耀着它。(3。10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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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爷爷的葬礼
...
过了中秋,天就灰了。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一场比一场细,一场比一场凉。下到后来,雨点变成细丝,细丝变成了风中的凉意。平日“滴丽,滴丽”欢叫的燕子不知去向,青石巷子铺着几片黄树叶,不时有只大狗迅速跑过,短促的吠声单调而又寂寥。
每天早上,采采迎着风去上学,到了学校门前就停下脚步,花五分钱,从和嫂处买一碗热腾腾的茅根粥。然而还没到放学,她又饿了。她坐在课桌前,一边解练习题,一边思念煮鸡蛋和油煎饼的味道,有时她想吃苹果,有时又想吃香蕉。于是她偷偷地在练习本上画了一棵树,她在树上画一个苹果,又画一个苹果,不一会儿,就画了好多好多苹果。
江老师走到她身边,她连忙把画儿藏在课本下面,继续解练习题。她的数学学得很好,她每一道题都会做,江老师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又走开了。她把画儿拿出来,在苹果树上画了一串香蕉,再画一个鸡蛋,再画一个油煎饼,再画一个端午的粽子……不一会儿,她的苹果树上便挂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仿佛开了一个香喷喷的食品店。
画好了,她得意洋洋地把画儿送到江铃笑面前,铃笑捂着嘴笑了。放学后,铃笑就把食品树带回家去,她要给树叶涂绿色,给苹果涂红色,给香蕉涂黄色,给油煎饼涂金色……
每天散了学,采采都要到爷爷的老屋去。她先跑到屋子后面,爬在生满青苔的窗台上,她拨开窗格子上的鸡屎藤和牵牛花,就看到爷爷躺在木床上。
她低声唤:“爷爷。”
如果爷爷不答应,那就是睡着了,她便掉头跑回家去。
要是爷爷高兴地唤她的名字:“采采。”她就绕到前门,推开矮矮的小门,蹑手蹑脚地走过奶奶的身边——奶奶正在做纸元宝。采采不大喜欢奶奶,奶奶也不大喜欢采采,奶奶喜欢男孩,她有一个小罐子,装着很多水果糖,要是男孙子过来,她就发给他们一颗糖,但是采采自个儿过来,却连糖罐子的影子都见不着——但饶是如此,奶奶的男孙子们还是很少过来,最常来的,就是采采。采采喜欢到老屋来,是因为爷爷的缘故。
从前爷爷的眼睛还没有瞎,采采还没有上学的时候,爷爷喜欢沿着堤岸走到另一个村庄。天晴时,早上要走一趟,傍晚又要走一趟。
采采喜欢跟着爷爷走那一段路。
堤岸两边,一边是水稻田,一边是东江。稻田有时一片青翠,有时又一片金黄,东江有时涨潮,有时退潮。江面上不时有船经过,柴油机发出愉快响亮的“蓬蓬”声,船只犁开江水,击起的大浪波及岸边,江边茂密的草丛中,不时飞出一两只大大的水鸟,有红色的,有白色的,还有黑色的,采采不认识它们,但也觉得它们飞翔的样子非常好看,她时时学着它们的样子,张开双臂,飞快地奔跑起来。
许多时候,就那样走着,爷爷不说话,采采也不说话,那些不说话的时光是最自由自在的时光。在家的时候,爷爷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男孩子也常常来听,但是最爱听故事的永远是采采,采采会追着故事的尾巴,一路追问下去,一直追到爷爷口干了,喝完所有的茶,她还要问:“后来呢?还有呢?”
后来,爷爷的眼睛完全瞎了,讲起故事来却比从前更精彩好听,仿佛闭着眼睛,能够看见他所讲的场景。
采采轻手轻脚来到爷爷的床前。
“采采,帮我斟一杯水。”爷爷艰难地说。
采采拿过杯子,先从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又从瓦茶壶倒了半杯凉水,然后她试喝了一小口,确认那杯水既不太热,也不太凉,然后她把杯子递到爷爷手里。爷爷靠着墙半坐起来,颤抖着,习惯性地向着杯子吹气。
“不用吹,不冻也不热!”
爷爷笑了,轻轻地喝了一小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摸索着,把杯子放在床边的枱头上。
“爷爷……”采采怀着好奇和恐惧,心里的问题浮起来又沉下去。
爷爷摸索着,把大手放在她头上,她惊恐地发现爷爷的手抖个不停,透过这颤抖的手,她似乎触摸到了自己零乱的头发和圆圆的脑袋。
“爷爷就要死了。”爷爷说。他脸上的神情非常平静,仿佛他所说的“死”是白云般温柔,大地般安稳的世界。
“死,是不是,很可怕?”
“没什么可怕的,爷爷已经很老了,死就是再老一点儿,就好像又老了一岁一样。不过,爷爷死了,采采就见不着爷爷了。”
“那么,爷爷能见着采采吗?”
“能见着。采采什么时候想起爷爷,爷爷就会见到采采。采采有什么好吃的,放到神台上,说:‘爷爷快来吃’,爷爷就来了。”
“哦,就像神仙一样。”
“嗯,对,就像神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