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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把她搂过来,紧紧地贴在怀里。她记不得母亲上一次搂抱她是在什么时候了,她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里,就让母亲抱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母亲是爱她的,她想,就是要她现在就去毛织厂,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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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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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挑着两袋行李,到榕树下等红星客轮,江采采跟在母亲身后,手里提着一小袋煮熟的花生。随着太阳从水面升起,她看到大船远道而来,径直停在她的面前。母亲挑着担子上船了,她连忙也跟上去,想把手上的花生递给母亲,然而客轮停留得那样短暂,没等她回到岸上,船就开走了。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等待坐船已经等了很久似的。等到母亲说她可以坐到城里码头,再坐同一趟船回来,她便完全放下心来。她一个人走到船头,靠着光洁的栏杆,看着大船破开水面,随蜿蜒的水道径直向前,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她一点也不觉得恼。打小她就在岸上看着船,以为坐在船上是最浪漫的事,如今她竟梦想成真了,又是这样早晨的清爽的风,她头脑清醒,眼里贪婪地看着两岸景色,是一幅画又一幅画,在她眼前展开又收起,南国的水岸,每一寸土地都长着草树,开着没人在意的朴素过分的花,那些老大的榕树,它们一定是亲戚,长得这样相似,客轮走得并不快,它慢慢地经过它们,过了一棵又一棵,连绵不断,像经过一座座小小的山包,她看到一个又一个水边的村庄,竟然全都跟她的村庄一个样,也有小孩奔跑,也有妇人在水边洗衣裳——原来她的村庄竟然不是独一无二的,东江两岸,有无数像江村一样的村庄,有无数像她一样的孩子!
船终于在城里的码头靠了岸,人们匆匆上岸,赶集的,做小生意的,走亲戚的,各各从码头上的小路往外赶,母亲的身影混入人潮里,拐个弯就看不见了。偌大一只船,只剩下她一个人,等待着寂寞的归途,她想起苏繁星,想起毛织厂,又想起母亲娘家的那片海,那片灰蒙蒙、无边无际的海水就出现在她面前,在大海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奖品
她旷了一个早上的课,下午才去学校上课。吃过午饭,她早早就出门了,想到很快就要永远地离开学校,到毛织厂去,那条短短的路,她走得格外漫长。陈老师问了几句,竟然没有丝毫的责怪。他高兴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本子上有个红裙子小姑娘,她跪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正鼓起腮帮,把洁白的蒲公英吹到空中。
“采采,真不错!虽然只得了第六名,但这是整个镇的比赛啊!”
陈老师指着竞赛成绩通报表,得意地告诉她:“芦村小学,上流小学都没有得奖呢!”
在那张通报表上,她赫然看到了苏繁星的名字,他的名字,就在她前面,他的分数跟她一样,他们并列第六名!她一下子高兴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跟他一下子靠近了。
“用功读书吧,你一定会有个好前途。”
她拿起笔记本就跑了,她把本子紧紧地贴在心口上,她不去想她的前途,也不去想她的母亲,不去想上流那间已经对她敞开了大门的毛织厂,她满心满意地想念着那个跟她一样大的男孩儿,她想到他们如此相似,如此有缘,那一定是上天注定了的事。她要去找他,啊,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他呢?再次见到他,她一定要跟他牵起手来,牵着他的手,她就一定会变得像蝴蝶和云朵一样自由,一样轻盈吧,那么就可以一同起飞,一同走到树叶上,走到彩虹上,一同把脚印踩在蓝蓝的天幕上了吧……
买书
星期天一大早,她手里拽着汗津津的五块钱,悄悄跑到镇上书店去。那间小小的书店,除了连环画图书和练习册,还有一个小小的名著专柜,她踮起脚尖找了老半天,没有找到苏繁星说的那本《约翰·克利斯朵夫》。她只好跑到柜台前面,怯生生地问那个正埋头读书的黑衣女人。
“这里有这本书吗?”她把书名写在白纸上。
女人放下书本,透过黑框的眼镜望着她:“前两年是有的,现在卖完了。”
她失望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本书很重要吗?”女人温和地看着她,“那是好书,但我还有更好的。”
女人从书柜里抽出两本薄薄的新书,一本是《老人与海》,一本是《飞鸟集》。
她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她接过女人手上的新书,就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女人找给她三块八角,她把钱夹在书里,又把书抱在怀里,飞快地跑回江村去。跑到分岔路口时,对面走来一个人,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的样子有点熟悉,跑远了,她又站住,回过头来望望他,他正好也站住了,正回头朝她看。是苏繁星!他是到江村去找她的吗?她又惊又喜,正想朝他跑过去,对面却来了一辆自行车,原来是素馨的爸爸,她的堂叔。
“采采,你到哪里去?我载你回家吧!”
她忽然胆怯了,她不敢在别人面前跟他相认。她慢慢地爬上自行车的尾座,等到堂叔转过身子,她才扬起手,使劲地朝她的男孩子挥手,他也朝她挥挥手,羞涩地笑了。阳光照在他脸上,她觉得他漂亮极了,她觉得他像一个王子一样漂亮。
考试
那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所有的新课都上完了,陈老师和江老师每天都在黑板上抄出一道又一道练习题,孩子们便埋下头,一道又一道地做下去。
班上的女生越来越少,她们什么也不说,无声无息地,忽然就不来了。夜里,素馨拉了采采,到退学的顺弟家去串门,顺弟到上流的毛织厂去了,那毛织厂不招大人,只招半大的女孩子,说是因为女孩子手脚快,容易上手。那进了毛织厂的顺弟,却也都高高兴兴的,穿了新做的衣裳,把头发梳起来,似乎一下子长大成熟了,好像马上就要出嫁似的。
“你们也来吧,厂里还招人呢。”顺弟说。
“我妈叫我读完这个学期。”采采说,“素馨还小呢。”
“素馨也可以来,我们有个同事,也是刚读到四年级。”顺弟笑着说,“她还没有素馨高呢。”
“真的吗?”素馨有点兴奋,“我回去问问我阿爸。”
两个女孩儿又回素馨家里,堂叔点着火水灯,正在织虾箩:“素馨这么小,进什么毛织厂?你们两个用心读书是正经事,以后一辈子悠悠长,有你们做事的时候。”
“阿叔,我妈叫我读完这个学期,就去毛织厂呢。”
“采采,你不听她的,她的目光短浅着呢,你听你阿叔的,你以后上高中,读大学,做一翻大事业,让他们都擦亮眼睛来看你。”
到了考试的那个星期,班上只剩下三个女孩子。陈老师上完早读就走了,来了几个中心小学的监考老师,虽然从来就不认识,采采却觉得他们很亲切,想到他们或许就是苏繁星的老师,她便打起精神,努力把每一道题都做得完美无瑕。
采采的雪条箱子,像天空一样蓝
她考完试回到家,父亲正在做一个漂亮的木箱子。
“给谁做的箱子呢?”
“是你哥的雪条箱子——等到放暑假,你去毛织厂开工,阿波去卖雪条。”
箱子做好了,父亲教她往箱面涂上油漆。油漆是天蓝色的,好看极了。她涂得跟她的父亲一样缓慢、细心,直到漆面光滑、均匀,仿佛是一块从蓝天上剪下来的颜色。
雪条箱子在阴地里晾干了,她跑过去摸了又摸,越看越喜欢,那箱子棒极了,她隐约觉得有点遗憾,为什么不让哥哥进毛织厂,让她去卖雪条呢?
第二天,江采采跟顺弟到毛织厂去开工,毛织厂在上流的江边,因为建了这个厂,上流水边的一整片竹林被砍掉了,变成了坚硬的水泥地,好几辆大货车停在那里。
采采是新手,不会踩衣车,带头的女工安排她坐在大桌子旁边剪线头,一大堆沉沉的毛衣,散发出新衣服特有的刺鼻的气味,采采学着别人的样子,先搬过几件衣服,然后拿着小剪刀,从衣领开始,找出一个又一个线头,轻轻地剪掉。好不容易下班了,她跟顺弟一起走出来,觉得又累又饿:“顺弟,我一点儿不喜欢这个厂,我喜欢上流从前的竹林——你看这片水泥地,在这里,再也不会长竹子了,多可怕呀!”
“采采,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竹林有什么用呀,竹林到处都有。工厂比竹林好得多——如果没有这个厂,我们到哪里挣钱呢?”
一转眼,就到了月底,女孩子们排着队,到会计的窗口领钱。终于轮到采采了,她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十五块钱。她失望极了,她失望得想哭。她忽然觉得,这个工作乏味透了,乏味得再也不能忍受。所有人都埋头做事,不时有人讲起,谁谁家的男人发了财,在外面包起了二奶,又有人讲起村里麻将桌上的输赢——采采一点儿也不想听这些话,她觉得心里烦透了,长久地盯着一件衣服,让她头晕眼花,长久地坐在凳子上,让她腿脚发麻——她甚至不能像在家里做炮仗时一样,不时站起来,打开她喜欢的收音机,或者到门外水翁树下歇一歇!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计算着——如果这个月剪线头的时间全都用来做炮仗,她完全可以挣到六七十块钱!但是现在,在这个牢房一般的工厂里,她只领到了二十五块!带头的女工告诉她,她剪两个月的线头,就能到机房那边学习缝盘,只要学会了缝盘,以后每个月就可以挣一百块钱以上。她偷偷跑到顺弟的机房,看着顺弟像机器人一样,不断重复着那几个单调的动作,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她勇敢地跟父亲说,她再也不要到毛织厂上班了。
“我宁愿去种菜、割禾、插秧,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或者跟三婶她们去担煤、担砖头,我也决不去毛织厂了!”
等她大着嗓门,气汹汹说完,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