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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人,万能的人!”她说。“他多么神通广大啊!
你来评断一下,乔治,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同自然界斗争而且战胜它!“
她说个不停,每说完一句夸张而又诚恳的话,总是用手和眼睛表现出一个大惊叹号。
叶果鲁希卡听妹妹讲那些热情洋溢的话,眫巴着小眼睛,随声附和。他自己也尊敬托波尔科夫严厉的容貌,相信他的痊愈完全归功于他。妈妈坐在一旁,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分享孩子们的快乐。
她喜欢托波尔科夫,不仅是因为他有医病的本领,还因为她在医师脸上看出一种“奋发有为”的神采。
不知什么缘故,老年人都非常喜欢这种“奋发有为”。
“可惜的只是他……他出身那么低贱,”公爵夫人胆怯地瞥一眼女儿,说。“而且他的行业……也不大干净。他老得翻弄各式各样的脏东西。……呸!”
公爵小姐脸红起来,坐到另一把圈椅上去,离她母亲远点。叶果鲁希卡也扭动身子。
他受不了贵族的傲气和妄自尊大。
贫穷能给任何人上课!他已经不止一次亲身经历过比他富有的人对他摆架子了。
“如今这个年月, mutter①,”他说,轻蔑地耸一耸肩膀,“谁肩膀上长着个脑袋,裤子上有个大口袋,谁就是好出身。
谁在该长脑袋的地方长了个屁股,该有口袋的地方只有肥皂泡,谁就……等于零,事情就是这样!“
叶果鲁希卡说这些话是在学舌。这些话,他是两个月前从一个宗款学校学生那儿听来的,他在台球房里跟那个学生打过架。
“我情愿拿我的公爵头衔去换他的脑袋和口袋,”叶果鲁希卡补充道。
玛鲁霞抬起充满感激的眼睛瞧着她哥哥。
“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妈妈,可是您不懂,”她说,叹口气。“谁也没法改变您的想法。……很可惜!”
公爵夫人由于守旧思想当场被人揭穿而觉得难为情,就开始分辩。
“不过,在彼得堡我认识过一个大夫,是个男爵,”她说。
“对,对。……在国外也有这样的大夫。……这是实在的。……教育可是大有用处的。……嗯,对了。……”十二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他仍然象头一次那样走进来:气度庄严,对任何人也不看一眼。
“不要服用含酒精的饮料,要尽可能避免饮酒过量,”他放下帽子,转过身来对叶果鲁希卡说。“要注意肝脏。您的肝已经肿大不少。这种肿大应当完全归因于服用那些饮料。要喝我开的药水。”
他回过身来对着玛鲁霞,也向她提出几个最后的忠告。
玛鲁霞专心地听着,仿佛听有趣的故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个有学问的人的眼睛。
“怎么样?我想,您听明白了吧?”托波尔科夫问她。
“哦,听明白了!merci。”
这次来访持续整整四分钟。
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拿起帽子,点点头。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都把眼睛移到母亲身上。玛鲁霞甚至脸红了。
公爵夫人象鸭子似的摇摆着身子,走到医师跟前,涨红脸,把她的手别扭地塞到他白皙的拳头里。
“请容许我向您道谢!”她说。
叶果鲁希卡和玛鲁霞低下眼睛。托波尔科夫把拳头举到眼镜跟前,瞧着一卷钞票。他毫不忸怩,也不低下眼睛,却把一根手指头塞进嘴里,蘸点唾沫,几乎不出声地数起钞票来。他一共数了十二张二十五卢布钞票。怪不得尼基佛尔昨天拿着她的镯子和耳环在外边奔走!托波尔科夫的脸上掠过一小块明亮的云,类似人们在圣徒头上所画的光晕。他的嘴微微嘻开,露出笑意。看来,他对这笔报酬很满意。他数完钱,把它放进口袋里,又点一下头,回转身往房门口走去。
公爵夫人、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定睛瞧着医师的后背,三 个人一齐感到他们的心缩紧了。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美好的感情:这个人要走了,再也不来了,他们却已经习惯了他平稳的步伐、清楚的声调和严肃的脸相。母亲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小小的主意。她忽然有意对这个木石般的人亲热一下。
“他是个孤儿,可怜呀,”她暗想。“他孤孤单单。”
“大夫,”她用老太婆的柔和声调说。
医师回过头来看一眼。
“什么事?”
“您跟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好吗?您不要客气!”
托波尔科夫皱起额头,慢腾腾地从口袋里取出怀表来。他看看怀表,略为沉吟一下,说:“我喝茶。”
“请坐,劳驾!就坐在这儿吧!”
托波尔科夫放下帽子,坐下来。他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象是人体模型,弯着膝盖,挺起胸膛,直着脖子。公爵夫人和玛鲁霞忙碌起来。玛鲁霞睁大眼睛,露出操心的眼神,仿佛人家对她提出一个难于解答的问题似的。尼基佛尔穿着黑色旧礼服,戴着灰色手套,在各处房间里跑来跑去。房子里到处传遍茶具的响声,茶匙玎玎玸煫s煹叵臁2恢裁丛倒剩果鲁希卡被人暂时从大厅里叫出去,而且是悄悄地、秘密地叫出去的。
托波尔科夫等着送茶来,坐了大约十分钟。他坐在那儿,瞧着钢琴的踏板,四肢完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客厅的房门开了。满面春风的尼基佛尔走进来,手里端着大托盘。托盘上放两个大玻璃杯,外面套着银茶托:一杯茶是端给医师的,另一杯是端给叶果鲁希卡的。两杯茶周围,遵照严格的对称款式,放着鲜奶油壶和煮开的奶油壶,另外有糖缸以及夹糖的夹子,一杯柠檬以及小叉子和饼干。
叶果鲁希卡跟着尼基佛尔走进来,脸上为要显出庄严而变得死板板。
殿后的是额头冒汗的公爵夫人和睁着大眼睛的玛鲁霞。
“喝茶吧,请!”公爵夫人对托波尔科夫说。
叶果鲁希卡拿起茶杯来,走到旁边去,小心地喝一口。托波尔科夫也拿起茶杯来,喝一口。公爵夫人和公爵小姐在一 旁坐下,开始研究医师的相貌。
“您的茶也许还不够甜吧?”公爵夫人问。
“不,够甜了。”
随后,正如应该预料到的,沉默来了。那是可怕而讨厌的沉默,不知什么缘故,这使人感到局面极其别扭,令人忸怩不安。医师只顾喝茶,没开口说话。看来,他没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在他面前除了茶以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非常想跟有学问的人谈一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都怕自己显得愚蠢。叶果鲁希卡瞧着医师,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有心问一句什么话,却怎么也打不定主意。房间里象坟墓般寂静,偶尔被喝茶声打破。托波尔科夫喝茶的声音很响。他看来并不觉得拘束,自由自在地喝着。他一边喝,一边发出“咕嘟”的声音。那口茶似乎从他嘴里落到一个什么深渊里,在那儿碰响一个又大又光滑的东西。尼基佛尔也偶尔打破寂静,不时吧嗒着嘴,咀嚼着,倒好象把做客的医师放在嘴里,品尝他的滋味似的。
“据说吸烟有害,是真的吗?”叶果鲁希卡终于打定主意问道。
“尼古丁,烟草的生物碱,对人的身体所产生的影响不亚于一种剧烈的毒药。每支纸烟带到身体里去的毒素,在数量上微不足道,不过只一方面,这种毒素的引入却是持续不断的。毒素的数量以及它的力量,同服用的持续性成反比。”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互相看一眼:他多么有学问啊!叶果鲁希卡开始眫巴眼睛,拉长他那张鱼样的脸。他这个可怜人,没听懂医师的话。
“当初在我们军团里,”他开口说,打算把学术的谈话换成普通的谈话,“有个军官,姓柯谢奇金,是很正派的人。他生得非常象您!非常象!就跟两滴水一样。简直没法分清!他是您的亲戚吗?”
医师没回答,光是发出很响的喝茶声。他嘴唇的两角微微抬起来,皱成轻蔑的笑容。他分明看不起叶果鲁希卡。
“请您告诉我,大夫,我彻底痊愈了吗?”玛鲁霞问。“我能认为我充分痊愈了吗?”
“我看是这样。我认为您已经充分痊愈了,理由是……”医师高高地昂起头,定睛瞧着玛鲁霞,开始阐明肺炎的成因。他讲得从容不迫,咬字清楚,声调既不提高,也不降低。大家都极乐意听他讲,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可惜,这个枯燥乏味的人不善于讲得通俗,认为没有必要换个说法来迁就外行人的头脑。他好几次提到“脓肿”和“凝块状变性”之类的词。大体说来,他讲得很好,很精彩,可就是很难懂。他发表一大篇演讲,其中夹杂着许多医学术语,连一句能让听者理解的话都没说。然而这并没妨碍听众坐在那儿张开嘴巴,几乎带着崇拜的心情瞧着这个有学问的人。玛鲁霞眼睛没离开过他的嘴,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瞅着他,拿他的脸同她天天看见的脸暗自比较一下。
那些向她献殷勤的人,叶果鲁希卡的朋友们,每天都来拜访,惹得她腻烦,而他们那些憔悴、麻木的脸多么不同于这张有学问而又疲劳的脸!从那些酒徒和浪子的嘴里,玛鲁霞连一句好心的正经话都没听到过,他们的脸同这张冷冰冰而缺乏热情,可是聪明高傲的脸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埃“可爱的脸!”玛鲁霞暗想,欣赏着他的脸、他的声调、他的话语。“它显出多少才智,多少学识啊!为什么乔治做军人呢?他也应该做学者才是。”
叶果鲁希卡深情地瞧着医师,暗自想道:“既然他谈学问方面的事,可见,他把我们看成有学问的人了。我们在社交场中处于这样的地位,倒也不错呢。不过刚才我胡扯了些关于柯谢奇金的话,却做得蠢极了。”
等到医师结束演讲,听众都深深地吐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出色的业绩似的。
“无所不知是多么好啊!”公爵夫人叹道。
玛鲁霞站起来,仿佛打算感谢医师发表演讲似的,挨着钢琴坐下,开始弹琴。她很想跟医师谈一下,谈得深点,恳切点,音乐总是能引人谈话的。再者,她也有心在这个有学问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