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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有小雅格她们在一路,父亲是说不出不给钱的;就是不给我,他也必要给他的
孙儿孙女的。现在就是这一个问题,就是怎样使太太马上出来,马上到上海来。”
马伯乐正想到紧要的地方,他似乎听到一种声响,听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声响。
这种声响不是平常的,而是很远很远的,十分像是大炮声,他想:
“是不是北四川路已经开炮了呢?”
对于这大炮声马伯乐虽然是早已预言了多少日子,早已用工夫宣传了多少人,
使人相信早晚必有这么一天。人家以为马伯乐走然是很喜欢这大炮声。而今他似乎
听到了,可是他并不喜欢,反而觉得有点害怕。他把耳朵离开了枕头,等着那种声
音再来第二下,等了一会,终于没有第二下,马伯乐这才又接着想他自己的事情:
“……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太太早日出来呢?我就说我要投军去,去打日本。
太太平常就知道我是很有国家观念的。从我做学生的时候起,是凡闹学潮的时候,
没有一次没有我。太太是知道的,而且她很害怕,他看我很勇敢,和警察冲突的时
候我站在最前边。那时候,太太也是小孩子,她在女校,我在男校,她是看见过我
这种行为的。她既然知道我的国家观念是很深切的,现在我一说投军救国去了,她
必然要害怕,而且父亲一听也不得了。那她必然要马上来上海的,就这么做,打个
电报去,一打电报事情就更像的,立刻就要来的。”
马伯乐翻了一个身,他又仔细思索了一会,觉得不行,不怎样妥当,一看就会
看出来,这是我瞎说。上海还并未开火,我可怎么去投的军?往哪里投,去投谁,
这简直是笑话,说给小孩子,小孩子也不会信,何况太太都让我骗怕了。她一看,
她就知道又是我想法要她的钱。他又想了第二个方法:
“这回说,我要去当共产党,父亲最怕这一手,太太也怕得不得了。他们都相
信共产党是专门回家分他父母妻子的财产的。他们一听,就是太太未必来,也必寄
钱给我的,一定寄钱给我的,给我钱让我买船票赶快回家。”
马伯乐虽然又想好了一条计策,但还不妙,太太不来终究不算妙计,父亲给那
一点点钱,一花就完,完了还是没有办法。还是太太跟在旁边是最好,最把握,最
稳当。
“那么以上两个计划都不用。用第三个,第三个是太太怀疑我……我若一说,
在上海有了女朋友,看她着急不着急,她一定一夜气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买船票就
来的。我不要说得太硬,说得太硬,她会恼羞成怒,一气便真的不来了。这就吞吞
吐吐地一说,似有似无,使她不见着人面不能真信其有,不见人面又不能真信其无
,惟有这样她才来得快,何况那年我不是在上海真有过一个女朋友吗?”
就这么办,马伯乐想定了计划,天也就快亮了。
他差不多一夜也没有睡。第二天起来是昏头昏脑的,好像太标记阳也大了,地
球也有些旋转。有些脚轻头重,心里不耐烦。
从这一夜起,马伯乐又阴郁下来,觉得很没有意思,很空虚,…直到虹口开了
大炮,他也没再兴奋起来。
北四川路开始搬家的第三天,“今晚定要开火”的传闻,全上海的人都相信了
。
那夜北四川路搬家的最末的一班车子,是由英国巡捕押着逃出来的,那辆大卡
车在夜里边是凄怆的很。什么车子也没有,只有它这一辆车子突突地跑了一条很长
的空洞洞的大街,这是国际的逃难的车子,上边坐着白俄人,英国人,犹大人,也
有一两个日本人。本来是英国捕房派的专车接他们的侨民的,别的国人也能坐到那
车子上面,那是他们哀求的结果。
大炮就要响了,北四川路静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房子都空了,街上一个人也看
不见。平常时满街的车子都没有了。一切在等待着战争。一切都等候得很久了。街
上因为搬家,满街飞着乱纸。假如市街空旷起来,比旷野更要空旷得多。旷野是无
边的,敞亮的,什么障碍也没有:而市街则是黑漆漆的,鬼鬼祟祟的,房屋好像什
么怪物似的,空旷得比旷野更加可怕。
所有的住在北四川路的日本人,当夜都跑到附近的日本小学堂里去了。也可以
说所有住在上海的日本人都集中在日本小学堂。一方面他怕和中国冲突起来损害着
他们的侨民,另一方面他们怕全心全意的侨民反对这个战争,也许要跑到中国方面
来。所以预先加以统制,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日本人,就都得听命集中在一起,
开起仗来好把他们一齐派兵押着用军舰运回日本去。
所以北四川路没有入在呼吸了。偶尔有一小队一小队的日本警察,和几批主人
逃走了,被主人抛下来的狗在街上走过。
北四川路完全准备好了,完全在等待着战争。英租界、法租界却热闹极了,家
家户户都堆满了箱笼包裹,到处是街谈巷议。新搬来的避难的房客对于这新环境,
一时不能够适应下来,所以吵吵闹闹的,闹得大家不得安定,而况夜又热,谣言又
多,所以一直闹到天明。
天亮了,炮声人们还没有听到。
也许是第二天夜晚才发炮呢!人们都如此以为着。
于是照常地吃饭,洗衣裳,买米买柴。虽然是人们都带着未知的惊慌之色,但
是在马伯乐看来,那真是平凡得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人们仍是照旧生活
的样子。
“这算得了什么呢,这是什么也算不了的。”
马伯乐对于真正战争的开始,他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看得再没有那么平凡
的了。他不愿意看了,他不愿意听了,他也不再出去巡查去了。在他一切似乎都完
了,都已经过去。
日本人打中国那好比是几年前的事情。中国人逃难也陈旧得像是几年前的事情
。虽然天天在他心目中的日本大炮一直到今天尚未发响,可是在他感情上就像已经
开始打了好几天或好几个月那般陈旧了。
所以马伯乐再要听到谣传,说是日本人今天晚上定要开火之类,他一听就要睡
着的样子。他表示了毫不关心的态度,他的眉头皱着,他的两个本来就很悲哀的眼
睛,到这时候更显得悲哀了。
他的心上反复地想着的,不是前些日子他所尽力宣传的日本人就要打来,而是
日本人打来了应该逃到哪里去。“万事必要做退一步想。”
他之所谓退一步想,就是应该往什么地方逃。
“小日本打来必要有个准备。”
他之所谓准备,就是逃的意思。绝不是日本人打来的时要大家一齐拼上了去。
那为什么他不说“逃”而说“准备”,因为“准备”这个字比“逃”这字说起来似
乎顺耳一些。
马伯乐到现在连“准备”这个字也不说了。而只说:
“万事要做退一步想。”
他觉得准备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应该立刻行动起来了。不然,到那时候可怎么
办哪?到人人都逃的时候可怎么办?车船将都要不够用了。一开起战来,交通将不
够用的,运兵的运兵,载粮的载粮,还有工夫来运难民吗?逃难不早逃,逃晚了还
行吗?
马伯乐只在计划着逃的第二步(固第一步是他从青岛逃到上海来),所以对于
日本人真正要打来这回事,他全然不感到兴趣了。当上海的大炮响起来的时候,马
伯乐听了,那简直平凡极了。好像他从前就已经听过,并不是第一次才听过。全上
海的人都哄哄嚷嚷的,只有马伯乐一个人是静静的,是一声不响的,他抽着烟卷,
他躺在床上,把两只脚抬到床架上去,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那黄昏昏的电灯。大炮
早已响起来了,是从黄昏的时候响起的。
“八一三”的第二天,日本飞机和中国飞机在黄浦江上大战,半面天空忽然来
了一片云那样的,被飞机和火药的烟尘涂抹成灰色的了。好像世界上发现了奇异的
大不可挡的旋风,带着声音卷来了,不顾一切地、呜呜地、轧轧地响着,因为飞机
在天空里边开放机关枪,流弹不时地打到租界上来。飞机越飞越近,好像要到全上
海的头顶上来打的样子。这时全上海的人没有一个不震惊的。
家家户户的人都站在外边来看,等飞机越飞越近了,把人的脸色都吓得发白。
难道全个的上海都将成为战场吗?刚一开战,人们是不知道战争要闹到什么地步的
。
“八一三”的第三天,上海落了雨了,而且刮着很大的风,所以满街落着树叶
。法租界的医院通通住满了伤兵。这些受了伤的战士用大汽车载着,汽车上边满覆
了树枝,一看就知道是从战场上来的。女救护员的胳膊上带着红十字,战士的身上
染着红色的血渍。战士们为什么流了血?为了抵抗帝国主义的屠杀。伤兵的车子一
到来,远近的人们都用了致敬的眼光站在那里庄严地看着。
只有马伯乐什么也不看,在街上他阴郁地走着。他踏着树叶,他低头不语,他
细细地思量着。
“可是第二步到底逃到哪里呢?”
他想:
“南京吗?苏州吗?”
南京和苏州他都有朋友在那儿。虽然很久不通信了,若是逃难逃去的,未必不
招待的。就是南京、苏州都去不成,汉口可总能去成的。汉口有他父亲的朋友在那
里,那里万没有错的。就是青岛还没开火,这是很大问题。太太不来一切都将谈不
到的,“穷在家里,富在路上”,中国这句古语一点也没有说错。“车、船、店、
脚、衙,无罪也该杀。”的的确确这帮东西是坏得很。可是此后每天不都将在路上
吗?
“这是逃难呵,这是……”
马伯乐想到出神的时候,几乎自己向自己喊了出来:
“逃难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