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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对面假窗子旁的小柜子前,拿起一个陶瓷烟灰缸递给她。
“他们逮到了一些宴会虫。”高兴道。
董丹原本要背到肩上的背包停在半道。
“什么宴会虫?”
“这是他们取的名字,指的是一些专门在宴会上冒充记者混吃混喝的罪犯。”高兴说道,一边躺平了身子,拍拍身边的座椅。
“过来到我这儿坐。吸过毒没有?”
董丹在她身边坐下。原来宴会虫从来就不只他一个。他们会怎么对付这些宴会虫呢?他们也会被装上卡车,拉到某个地下刑场去处决吗?
“吸完这样一躺,那就太美好了。”
他望着她,高兴双眼紧闭,嘴唇微张。
“我敢打赌,你从来没吸过毒。”她说。“你这也是一辈子,一张白纸跟刚出生差不多。哪天想过把瘾,找我。”
“唉。”逮宴会虫那天,如果他也在现场混吃,说不定一块儿被逮走了。
“你得找对门道,才能拿到好东西。你想先来点温和的,还是直接就试真家伙?”
“唉。”那小个子是不是也被抓起来了?要不他本人就是便衣,为这场打击宴会虫的大扫荡一直在卧底……
他听见高兴又问了他些问题,他照样回答好。接着他听见她大声笑了起来,两只脚在藤椅的边缘蹬踹着。
“怎么了?”他转身去问她。
“我刚才说,咱俩脱光了到街上去遛弯吧,你也说‘唉’。”她笑得快背过气了。
“他们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宴会虫?”董丹尽量装作漫不经意,“把他们都关大监?”
“应该是吧。算这些王八蛋运气好,打击犯罪的运动刚结束。他们顶多被关个一两年,都是一群流氓混混,无业游民,还有些是民工,建筑工地上来的,老板们不给他们发工资。”
董丹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个群落的一分子,感到很沮丧。老十对他还当作神一般侍奉。
“他们抓人的时候,我也在场。便衣警察突然从每个地方冒了出来,每一张桌上几乎都有一两个。你想啊,这不也是一帮宴会虫吗?好几张脸看着面熟。他们也在各大宴会游串好久了,跟着混吃混喝。整个大扫荡,五分钟就结束了。大伙儿接着吃的时候,聊的就有盐有味儿了。”高兴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
真的就差一点。否则他现在也在监狱里啃馒头就咸菜,睡光秃秃的水泥地,或者有张席。那会是一间挤得像鱼市摊位一样的房间,两个全身馊臭的男人把他夹在中间,他们那长久没洗的“老二”一股异味。他也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许就这样失踪了好几天,小梅都不知情。老十让他幸免了那么个下场。
“等你那篇文章登出来,你说不定走红。这是玩火型的文章,你不是换得名声,就是招致厄运。冒这个险,你觉得值吗?”她在讲什么,董丹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他的心里仍在想象着,因为他的逮捕而伤心欲绝的小梅,带着她做的热汤面来探监而遭拒。而老十发现他失踪后,一定以为董丹跟其他那些得了好处就拍拍屁股走了的男人没任何两样。
“你最近见陈洋了吗?”高兴问。
“没有。”
“有时间快去看看他。”
“我不是把你要的采访录音带都给你了吗?”
“你真是操小姐操傻了?陈洋的前妻指控他逃税,现在是头号新闻。好几家报纸都拿它作头条。那个前妻接受了许多记者的专访。”
高兴一边说一边把香烟的烟灰东弹西弹,就是不往烟灰缸里弹。这个女人很邋遢,因为她把邋遢当成一种潇洒。“我告诉你,这事不看好。如果陈洋被确定有罪的话,他可是要坐牢的。现在他拒绝接受媒体采访,连那些平日跟他接近的人都见不到他。可是你不一样,他会见你的。”
董丹也相信老头会见他的。
高兴认为现在正是刊登关于老艺术家长篇专访的最好时机。不过得把这个新的事件加进去,然后会把它改成比较负面的文章。为什么?他问。因为这是现在读者们想要读到的。董丹还得帮她一个忙,她说,再去跟陈洋见个面,想法从他那儿再挖些细节,了解一下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对于自己被出卖,有什么感觉。她相信老头儿这时急需一个可信任又有同情心的人,好听他倾吐。这个人就是董丹。董丹认为呢?是,他也这么认为,董丹说。高兴告诉他,一定要利用老头儿对他的信任,提供老头儿所需要的同情。陈洋现在肯定特别希望得到媒体的同情,可惜自从那次孔雀宴之后,他一直没有完全和媒体重修旧好。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不能够跟他们接触的原因。高兴说她敢赌一万块钱:现在老头一定为那次在孔雀宴上得罪了媒体后悔莫及。
“我还敢打赌,那个李红这时候也一定走人了。真没劲,是不是?贱货们就做不出点新鲜事儿来。”她说。
。。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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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洋住处的大门口,那个门房因为认识董丹而把秘密告诉了他。老头此时正待在他乡村的别墅里,距离市区五十公里。那现在是谁在照顾老头呢?司机和厨子。李红没有跟他一道去吗?没有,她得回她家照顾她生病的母亲,她母亲心脏不太好。有没有公交车可以抵达陈洋乡下的别墅?就他所知道,没有。
无所事事的董丹又来到了“绿杨村俱乐部”此时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刻。“盲人”按摩师们正在休息室里打乒乓球,另一边,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正在观看电视连续剧。老十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涂脚指甲油。看见董丹,她立刻弹了起来,一只脚欢跳着迎到门边。当着大家的面,她毫不隐藏她对董丹的情感。她其实是在向他们炫耀董丹。
十分钟后,他们俩来到了大街上。老十跟经理说她感冒了。他带她进了地铁站,她很惊讶董丹并没有开车。他说他没钱买车,她说记者不是挣得不少吗。如果老家还有老爹老妈,每月等着他们的儿子寄钱回去,哪儿还会有钱?那就等她嫁了有钱人,买辆车送给他吧。什么时候嫁?早晚呗。她问他喜欢bmw还是奔驰,要不就法拉利。她说奔驰敞篷车挺舒服的,夏天把车顶放下来,冬天座位还有暖气,只是它的造型没有法拉利那么出风头。她对车子了解得还真不少。当然啰,活在北京这种城市,人人都得赶紧长知识,是吧?没错。她微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了,同时想问她有没有坐过这些在北京大街上呼啸而过、把许多骑自行车的人吓得半死的名车。他还想问,她是否坐过那种烧包开的车,就是那种专靠坑人发财、边开车边伸手模她大腿的烧包。但他没问出口,却听她说她姐姐的男朋友经常换车,越换越烧包,还请过她坐他的车。董丹问她会嫁一个像那样的烧包吗?不会。为什么?因为他不是真有钱,他只是假装有钱。他望着她桃子型的脸蛋,左边的唇角一颗红痣,让她看起来十分撩人。他突然注意到她的一双眉毛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他听说有些女人会把真眉毛拔掉,纹上假眉毛。纹出来的眉毛都有着相同的弧度——好莱坞型的弧度——工整而完美。董丹不禁想象,有着六亿五千万女同胞的国家里,所有女性都有一副相同弧度的工整眉毛,人多眉毛少。老十今天的衣服让她看起来有些老气:黑色蕾丝的内衣加上一件白色外套,底下一条紧身的白色短裙。她走起路来膝盖打弯,屁股往后,看起来像打算坐下又停止了。她还没学会怎么穿高跟鞋,可是她还算得上是美女,知道怎么样利用自己的条件。
这时是初秋时分,天空清澈,有着微微凉风。他们一路慢慢溜达着来到了北海公园,连手都不拉。一块走在外边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新经验,仿佛他们得重头开始建立他们的亲密关系,以一种新的方式,不同于从前躲在阴暗的按摩室里的方式。他们眼神交会时,心跳会加速;每次他的手或肩膀不经意就碰到了她,刹那的接触造成了一种紧张的偷情乐趣,让他们找回了少男少女的感觉。这样的闪烁碰触令他们颤栗,渴望得到更多。
在北海公园,他问她想不想去划船。她说当然想,她还没划过船呢。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北京的情侣们都要去划划船。在小码头上,她坐下来把脚上的高跟鞋脱掉。隔着丝袜,董丹看见有两颗水泡都已经流血了。他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头上,查看伤口,责怪她脚痛成这样也不出声。他叫她等着,自己跑到附近的商店,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药棉和消炎药膏。在为她的伤口擦药时,他问她还痛吗?不疼,她没有什么感觉。她揉着他的头发跟他说,那头有个老太太看见他跑去店里帮她买药时,猛夸他呢。怎么夸的?她说老十是好福气,嫁了个疼爱老婆的男人。
“至少,她以为你是我老公。”她说,“人家把你看成我老公,你愿意不愿愿意?”
他不敢作声。
“老太太们觉得好男人都会早早成家。”
“这也能叫鞋?”他指着她那一双用蕾丝装饰的高跟鞋。“穿这玩意儿怎么走路啊?”
她说她又没想到要走这么多路,她以为会坐他的车呢。她的脚又大又结实。他则说他讨厌女人那种又小又肉的脚。她的脚看起来既健康又自由,是那种在田里很能干的一双脚。很会爬山,她说,还可以背着一堆柴爬在那些陡峭的羊肠小道上,有时候背的是砖头。她曾经挑砖上山?对呀,那时候山顶上修建宾馆,给旅游的人住。背砖头能挣不少钱,村里人都抢着干。噢,难怪她有这么一双强健的脚。
他蹲在她的面前,她的脚在他的膝头上,正像她把他的脚放在她的膝头上给他按摩一样。
“我们俩的脚……”她突然大笑着说道,“比我们俩先认得!”
他突然想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