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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紧紧地闭着双目。二和伸手在她额角上抚摸了一下,觉得还是很烫手心的,不由得怔了一怔。
然后再坐到矮凳上去,看看这一间小屋子里,正面放一张铜床,四周堆了破桌子烂板凳。两只破箱子,索性放在铜床里面,真有些不相衬。等水开了,对一壶茶,左手取了馒头嚼,右手握了茶壶柄,将嘴对了茶壶嘴子吸着,两眼不住的对屋子四周去打量。在这时候,便看到门框上悬了自己父亲的一张武装相片。在那相片上瞪了两眼看人的时候,显见得他对于坐在这里的穷苦儿子,有了深切的注意。也不知是何缘故,仿佛身上连打了两个冷战。
热茶馒头吃喝足了,又走到床面前,伸手抚摸了老娘额角一下,觉得头皮子更是发热。在她那两个高撑起来的颧骨上,还微微透出两团红晕呢。于是轻轻地和丁老太脱去了鞋子,将她扶着直睡过来,牵了被条,轻轻儿的在她身上盖着。丁老太竟是睡得十分沉熟,凭他这样的布置,全不知道。二和皱了眉头,环抱着两只手臂,怔怔的对床上望着,但是丁老太只是鼻子里呼吸有声,仰面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二和看这情形,颇是不好,哪里睡得着,和了衣服,在外边小木架床上,牵了小被条子将下半身盖了。一晚上起来好几回,丁老太始终是睡了不曾醒。二和是提心吊胆的,直到天亮方才安睡。
等自己醒过来时,丁老太却坐在里面屋子里椅子上。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摸到了一串佛珠,两手放在怀里,只管捏着捏着,低了头,嘴唇皮有些颤动。便一个翻身坐起来,瞪了眼问道:“妈,您好了吗?怎么坐起来了?”丁老太道:“昨晚上我是累了,要是就这样病下去,你还受得了吗?”二和道:“病要来了,那倒不管你受得了受不了,总是要来的。”丁老太叹口气道:“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娘儿俩到了现在,手糊口吃,也就去死不远了,老天爷再要用病来磨咱们,也就透着太狠心一点儿了。”二和先且不说话,把水火各事都预备得清楚了,就端了一碗热茶,给丁老太喝,自己在她当面椅子上坐。
丁老太道:“你该早点上街去了,今天我是出去不了的。”二和道:“妈,我跟您商量一件事。”丁老太道:“你是要到老田那里去吗?昨天王傻子来,我就劝你去了。”二和道:“不是那件事,你想,咱们住这破屋子,是什么人家?这张铜床放在这里,不但是不相衬,人家看到,这也有些疑心。”丁老太道:“疑心什么呢?反正不能说是偷来的吧?这东西根本没法儿偷。我在你丁家一辈子,除了落下一个儿子,就是这样一张铜床。你那意思,我知道,是让我卖了它。当年买来的时候,北京还没有呢,是由香港运来的,真值好几百块钱。如今要卖掉,恐怕十块钱也值不上。卖了它的钱,在家里吃个十天半月,也就完了。救不了穷,一件纪念的东西却没有了。那何苦?”二和道:“救穷是不行,救急是行的。现在我生意不大好,您又病了,每天都过三十晚。若是把床卖了,多凑合几个本钱,我也好配一副担子挑着,多卖两样东西,也许比现在活动,您要吃点什么补的,也可以买。”丁老太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这张床是我同你父亲共有的,只有这张床能替我同你父亲作纪念。我每天无论怎样的苦,晚上睡到床上,碰了这床柱子响,我就恍然在二十多年前,还过着那快活的日子一样。我只凭了这一点儿梦想,当了我一点安慰。没有床,我每天晚上就连一点梦想也没有了,你忍心吗?再说,我还有一点痴想,等你好一点,你娶亲的时候,把这张床让给你们夫妻睡。那时我虽听不到床响,但是我有了别的事情安慰我,我也用不着梦想来安慰了。”二和道:“这样说,我们就穷得要饭,也要留着这张床吗?”丁老太道:“你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能跑,也能挑,总也不至于走上那一条路吧?”二和道:“我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丁家人虽然一败涂地,能过日子的,不是没有。我明天到他们家里去看看。无论怎么着,说起来我们总是骨肉之亲。”丁老太突然站了起来,倒不问他的儿子是不是坐在正对面,却连连地将手摇了几摇道:“这话再也休提。他们那班人,若是有万分之~的良心,也不让我们吃这样的大苦。我早就说过了,要饭吃,拿着棍子,走远些。”二和道:“这话不是这样说,老田是朋友,闹过别扭呢,你还教我去找他;找自己人,丢脸是丢在自己人面前,为什么不让我去呢?”丁老太道:“听你这话,好像是很有理,你把当日分手的时候,他们那一分刻薄的情形想想,也就知道我拦着你是大有原因的。”二和扶着他母亲坐下,低低地道:“我自然可以听您的,我今天出去慢慢的想法罢。”丁老太道:“你要是个好孩子,你就得听我的办法。觉着田家大嫂子和她二姑娘,到底是好人。”二和听了他母亲的话,也只有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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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绝路忘羞泥云投骨肉 旧家隐恨禽兽咒衣冠(2)
丁老太昂着头,皱了眉头子,凝了神一会,问道:“二和,你在干吗啦?”二和正是偏过头去,望了桌上放着自己那个贩卖花生的筐子,便道:“我没有作什么。” 丁老太道:“我没听到你干吗的一点响声,我猜着你又是坐在这儿发愣。我告诉你,年轻小伙子,别这样傻头傻脑的,早点去贩货作生意罢。”二和站起来,伸手到墙洞子里去,掏出自己的那个大布褡包,摸出里面的钱,来计数一下。连铜子和毛钱票铜子票统同在内,不到半元钱。将这些钱全托在手心里颠了两颠,将眼睛注视着,正有一口气要叹出来,却又忍回去了。因笑道:“妈,我可不能预备什么,这就走了。回头我叫二荤铺里给你送一碗面条子来罢。”丁老太道:“家里不还有冷馒头吗?你交给我,让我摸索了烤着吃。”二和道:“上次你烤馒头,就烫过一回手,还要说这个呢。”丁老太道:“你不是说今天本钱不够吗?”二和将手上托的钱,又颠了两颠,连说够了。说是如此说了,可是眼眶里两汪眼泪水不由他作主,已是直滚下来。自掀了一片衣襟,将眼泪擦干了,然后站着呆了一呆,向丁老太道:“妈,我走了,也许赶回来吃中饭。”丁老太道:“你放心去作你的生意,不用惦记着我。”二和一步两回头的对他娘望望,直到院子里去,还回转头来对着里面看。
到了街上,右手胳膊挽了箩筐子,左手托住那一掌铜子,将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住了向上提拔,心里只管想着,要找个什么法子,才能够发财呢。自己是两块三块,不能救穷;十块八块,以至几十块,这钱又从哪里来?窃盗是自己决不干的。路上捡一张五百元的支票,倒是可以到银行里去兑现,然而这个样子到银行里去,人家不会疑心这支票的来路吗?正这样想着,耳朵里可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回头看时,正是一爿烟纸店里,掌柜的在数着洋钱,远远看去,人家柜台上,放着一大截雪白的小圆饼。自己忽然一顿脚,自言自语地道:“我决计去碰着试试瞧。”这就随了这句语,向一条不大愿意走的路上走去。
到了那个目的地,却是两扇朱漆门,上面钉好了白铜环。虽然不怎样的伟大,可是在白粉墙当中,挖着一个长方形的门楼,门框边有两个小石鼓,也就透着这人家不咋平常。二和抢上前去,就要敲门环,但是一面看这红漆木框上,并没有丁宅的白铜牌宅名。记得一年前由此经过,还有那宅名牌子的,这就不敢打门,向后退了两步。
在这门斜对过,有一条横胡同,那里停放着几辆人力车。见车夫坐在车踏板上闲话,便迎上前笑问道:“劳驾,请问那红门里面,是丁家吗?”一位壮年的车夫,脸上带了轻薄的样子,将脸一摆道:“不,这伙儿人家不姓丁。”二和不由得愣着了一下,问道:“什么,搬了家了?”那车夫笑道:“没搬家,就是不姓丁。”二和道:“这是什么话?”这时,有一位年老的车夫,长一脸的斑白兜腮胡子,手上捏了一个大烧饼,向嘴里送着咀嚼,这就迎到二和面前,偏了头向他脸上望着,微笑道:“您是四爷吧?”二和向后退了两步,叹口气道:“唉,一言难尽,你怎么认识我?请不要这样称呼。”那老车夫道:“我在这地方拉车有廿年了,这些宅门里的事,我大概全知道。”二和道:“刚才这位大哥说,这里现在不姓丁了,这话怎么讲?”
老车夫愣了一愣,还不曾答复出来,那个壮年车夫,因他叫了一声大哥,十分的高兴,便向前笑道:“四爷,你不知道吗?你们大爷又结了婚了。太太姓戚,还是你们亲戚呢。”二和道:“姓戚?我们大嫂姓梁啊。”车夫道:“那位奶奶回南了。这位新大奶奶搬进了以后,家产也归了她。你不瞧大门和墙,油漆粉刷一新?”二和道:“啊,我们并没有听到这个消息。”车夫道:“倒不是你们大爷把产业送给人,先是把房卖了。后来新大奶奶搬进来住,大爷也就跟着住在这里。” 那老车夫拦着道:“狗子,你别瞎说,人家的家事,街坊多什么嘴!”说着,向那壮年车夫一瞪眼。二和笑道:“这没什么,我家的事,住在这里的老街坊,谁不知道?我离开这里七八年,就来过两三回,现在又一年多不见了。我穷虽穷,想着总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特意来看看,并不争家产。家产早已分了,也轮不到我。” 老车夫笑道:“四爷,我听说你很有志气,卖力气养老娘,这就很对。这些弟兄,你不来往也好,你见着他,准生气。他这门亲事不应该,亲戚作亲,哪里可以胡来的?你们是作官的人家,不应当给闲话人家说。”二和道:“是的,我的嫡母有几位姨侄女,可是都出阁了?”狗子笑道:“不是你们表姊妹?”老车夫道:“你这孩子,谁知道人家家事吗?多嘴多舌的。”狗子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