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妈妈,不要这样!”她说,号啕大哭起来。“不要这样!”
“快跑到厨房去,叫他们去找你父亲来。我很不好过。”
萨霞叫唤着,跑遍所有的房间,可是整个房子里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只有丽达睡在饭厅里一口箱子上,没脱衣服,脑袋底下也没垫枕头。萨霞没添衣服,没穿套鞋,就跑到院子里,后来又跑到街上。大门外一条长凳上坐着她的奶妈,在看溜冰。从河边的溜冰场上传来军乐声。
“奶妈,我妈要死了!”萨霞大哭着说。“得去找爸爸来!
……“
奶妈就走上楼,到卧室里去看病人,把一根点亮的蜡烛塞在她手里。萨霞害怕地奔忙着,央求人去找她爸爸,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央求谁才好,后来她穿上大衣,戴上头巾,跑出去,来到街上。她从仆人那儿知道她父亲还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他跟她们住在巴扎尔纳亚街。她出了大门往左边跑去,一路哭泣着,见了陌生人就害怕,两只脚很快就陷在雪地里,身子冻僵了。
她碰见一辆空的出租雪橇,然而没有雇这辆车,她怕万一人家会把她拉出城去,抢劫她,把她扔在墓园里(她喝茶的时候听仆人们谈起过,确实有这样的事)。她就一直往前走,走啊走的,累得直喘气,一面号啕大哭。她来到巴扎尔纳亚街,打听巴纳乌罗夫先生住在这条街上哪所房子里。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花了很长时间指点她,看见她一点也没听明白,就拉着她的手往一所门口有台阶的平房走去。大门开着。萨霞跑过前堂,穿过一个过道,终于走到一个明亮温暖的房间里,他父亲同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姑娘在屋里围着一个茶炊坐着。可是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痛哭的份儿了。巴纳乌罗夫明白了。
“大概妈妈不好了吧?”他问。“你说啊,姑娘:妈妈不好吗?”他心慌意乱,吩咐人去雇马车。
他们回到家里,尼娜·费多罗芙娜正坐在床上,四周围着枕头,手里拿着蜡烛。她脸色发青,眼睛已经闭上。卧室里和房门口聚集着奶妈、厨娘、使女、一个姓普罗柯菲依的农民和一些不认识的普通人。奶妈正在小声吩咐什么话,人家却听不明白。房间深处,窗子跟前,站着丽达,脸色苍白,睡眼惺忪,在那儿严肃地瞧着她的母亲。
巴纳乌罗夫从尼娜·费多罗芙娜手里拿过那支蜡烛,嫌恶地皱起眉头,把它往五斗橱上一扔。
“这真可怕!”他说,他的肩膀颤了一下。“尼娜,你得躺下,”他亲切地说。“躺下吧,亲爱的。”
她看他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他们扶着她平躺下去。
等到神甫和医师谢尔盖·包利绥奇来到,仆人们就十分虔诚地在胸前画十字,为她祷告。
“她真是不幸!”医师走进客厅,深思地说。“她还年轻,还没满四十岁呢。”
可以听见小姑娘们的号啕大哭声。巴纳乌罗夫脸色苍白,眼睛湿润,他走到医师跟前,用微弱疲惫的声音说:“我亲爱的,求您帮忙,给莫斯科打一个电报吧。我简直没有一点力气了。”
医师拿过墨水瓶来,给他女儿写了这样的一封电报:“巴纳乌罗娃今晚八时去世。希转告你丈夫:贵族街上有一所原已抵押的房子出售,须付九千。十二日拍卖。良机切勿错过。”
.co
《三年》九
。
九
拉普捷夫住在离老皮缅街不远的小德米特罗夫卡街的一 条巷子里。除了临街那所大房子以外,他还租下院子里一所两层楼的侧屋,供他的朋友,律师的助手柯切沃依居住,拉普捷夫一家人都简单地把他叫做柯斯嘉,因为他们是眼看着他长大的。这所侧屋对面还有另一所侧屋,也是两层楼,其中住着一家法国人,包括夫妇俩和五个女儿。
天气冷到零下二十度。窗子上蒙着白霜。柯斯嘉早晨醒过来,带着忧虑的神色喝下十五滴不知什么药水,然后从书橱里取出两个哑铃,开始锻炼。他身量高,很瘦,留着两撇浓密的棕红色唇髭,然而他的外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那两条长得出奇的腿。
彼得,一个中年的农民,穿一件上衣和一条花布裤子,裤腿掖在长筒靴里,端来一个茶炊,动手烧茶。
“今天天气很好,康斯坦钉伊凡内奇,”他说。
“是啊,天气挺好,不过,瞧,老兄,可惜我和你生活得可并不怎么好啊。”
彼得出于礼貌叹一口气。
“两个小姑娘怎么样了?”柯切沃依问。
“神甫没有来,阿历克塞·费多雷奇亲自在给她们教课呢。”
柯斯嘉在窗子上找到一小块没有白霜的地方,拿起一个看戏用的望远镜,朝着法国人住房的窗子望去。
“看不见,”他说。
这时候阿历克塞·费多雷奇在楼下给萨霞和丽达讲宗教课。她们搬到莫斯科来已经有一个半月,跟她们的女家庭教师一起住在侧屋的楼下,本城学校里一个教师和一个神甫每星期来给她们教三次课。萨霞在读《新约》,丽达不久以前刚开始读《旧约》。上一次神甫指定丽达复习到亚伯拉罕那段故事为止。
“那么,亚当和夏娃有两个儿子,”拉普捷夫说。“好。可是他们叫什么名字?你想想看!”
丽达仍然脸色严肃,没有说话,眼睛瞧着桌子,光是努动嘴唇。年长的萨霞瞧着她的脸,很难过。
“你知道得很清楚,只是不要心慌,”拉普捷夫说。“嗯,那么亚当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呢?”
“亚伯和卡维尔,”丽达小声说。
“该隐和亚伯,”拉普捷夫纠正道。
丽达的脸上流下一大颗眼泪,滴在书本上。萨霞也低下眼睛,涨红脸,快要哭出来了。由于怜悯,拉普捷夫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堵住他的喉咙。他从桌旁站起来,点上一支纸烟。这时候柯斯嘉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报纸。姑娘们站起来,眼睛没看他,行了屈膝礼。
“看在上帝份上,柯斯嘉,您给他们温课吧,”拉普捷夫对他说。“我担心我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午饭以前我还得到仓库去呢。”
“好吧。”
阿历克塞·费多雷奇走了。柯斯嘉带着很严肃的脸色,皱起眉头,在桌边坐下,把《圣经》拉到自己面前来。
“怎么样?”他问。“你们学到哪儿了?”
“她学到大洪水了,”萨霞说。
“大洪水?好吧,咱们就来研究大洪水。讲一讲大洪水吧。”
柯斯嘉浏览了一下书上关于大洪水的简短描写,说:“我得对你们指出,象这儿所描写的那样的大洪水,实际上根本没有过。压根儿就没有挪亚这么一个人。在基督出世的几千年以前,地球上确实有过一场异乎寻常的大水,关于这一点,不但在希伯来人的《圣经》上提到,其他古代民族的书籍上也提到过,例如希腊人啦,迦勒底人啦,印度人啦。然而不管洪水有多么大,它也绝不能淹没整个地球。嗯,平原会成为一片汪洋,不过高山多半不会淹没。这本书你们自管去念,可是不要太相信它。”
丽达又流下了眼泪。她掉过头去,忽然放声痛哭,弄得柯斯嘉吃一惊,从坐位上站起来,十分窘迫。
“我想回家去,”她说。“我要去找爸爸和奶妈。”
萨霞也哭起来。柯斯嘉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亲爱的,那两个小姑娘又哭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就从大房子里跑出来,只穿一件连衣裙,戴一块毛线织的头巾,冻得浑身发冷,来到这儿,开始安慰两个小姑娘。
“相信我的话,相信我,”她用恳求的声调说,时而把这个小姑娘搂在怀里,时而把那个小姑娘搂在怀里,“你们的爸爸今天来,他打电报来了。你们怜惜妈妈,我也怜惜,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人总拗不过上帝的旨意!”
等到她们止住哭,她就给她们穿上外衣,带她们乘车出去玩。她们先走过小德米特罗夫卡,后来经过斯特拉斯特纳依,到特威尔斯卡亚。他们在伊威尔斯柯依教堂旁边停下,走进教堂,各人在神像前点上一支蜡烛,跪下祷告。在回来的路上,她们顺便到菲里波夫商店去,买了些斋期吃的带罂粟籽的小面包圈。
拉普捷夫一家人下午两点多钟吃午饭。彼得端上饭菜。这个彼得白天时而跑到邮政总局去,时而跑到仓库去,时而为柯斯嘉跑到地方法院去,还得在家里做仆人的活儿,傍晚他卷纸烟,夜里得跑着去开门,早晨四点多钟就起身生炉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觉。他十分喜欢开矿泉水瓶,干起这个活儿来很便当,一点响声也没有,而且一滴矿泉水也不会洒出来。
“求上帝保佑!”柯斯嘉在喝菜汤以前喝下一杯白酒,说。
起初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不喜欢柯斯嘉。他那男低音,他爱用的那些词儿(例如“撵出去”、“给脸上一拳”、“下流坯”、“端上茶炊来”等),他喜欢跟人碰杯的习惯,他喝酒的当儿唠唠叨叨,依她看来都很庸俗。可是她跟他接近以后,却渐渐觉得有他在场就很轻松。他对她很坦率,到了傍晚喜欢跟她低声谈话,甚至把他自己写的长篇小说拿给她看,到现在为止这些作品就是对拉普捷夫和亚尔采夫这样的朋友来说也是秘密。她读这些小说,为了不让他伤心就加以赞扬,他听了很高兴,因为他希望自己迟早会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他在这些小说里专门描写农村和地主的庄园,其实他很少见到农村,只有到朋友们的别墅去才下乡。至于地主的庄园,他生平也只见过一次,那是在他为了办理诉讼业务到沃洛科拉姆斯克去的时候。他避免写恋爱的情节 ,仿佛害臊似的。他常描写风景,在这种场合喜欢使用那样的一些语句,诸如山峦的奇妙的轮廓,云彩的各种离奇的形状,或者神秘的旋律的和音等。……他的小说从来也没有在报刊上发表过,他把这解释成书报检查条件的限制。
他喜欢律师的工作,不过他还是认为他的主要事业不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