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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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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如同经过一阵长久的疲乏似地,面部有点儿皱起来了。她慢慢地,笨重地爬着一道山坡又向一个人说道:“唉!再抱我罢,我要求你,我快要死在这儿了!我再也走不动了。你照从前在山隘顶上做的那个样子来抱我吗?你可记得!……你真爱我!”



 



随后她喊出一道显示忧虑意味的声音;一种很可怕的现象在她眼里经过了。她看见了她面前有一头死的牲口,并且央求旁人移开它,不要使它受到痛苦。



 



侯爷用很低的声音向他的女婿说:



 



“她想起了我们从尼日尔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的那一头驴子。”



 



现在她向那一头死牲口说话了,安慰它了,向它说起她也是很不幸的,她自己,比它更不幸,因为旁人丢掉了她。



 



随后,她忽然拒绝一件强迫她去做的事情。她嚷着:“噢!不成,不要这个!噢!是你……你……你派我拉这辆车!”



 



这时候,她喘气了,像是真地拉着一辆车。她哭着,哼着,不住地嚷着,并且在半小时以上的时间里,她无疑地一直向那个山坡上走,一面用好些可怕的劲儿拉着驴子的那辆车。



 



后来有人狠心地鞭她了,因为她说:“噢!你真揍得我疼,至少你不要再揍我,我一定向前走,不过你不要再揍我,我哀求你……我一定照着你的意思做,不过你不要再揍我!……”



 



随后她的忧惧渐渐平息了,一直到天明,她仅仅从从容容说了些胡话。以后她瞌睡来了,结果她睡着了。等到她在午后两点钟光景醒来的时候,体温依旧是很高的,不过神志却清楚了。



 



然而直到次日,她的思想依旧是迟钝的,有点儿不稳定,一起一伏似的。她不能随时找着她需要的那些字眼,并且可怕地费着气力去寻觅。



 



不过,在继续休息了一夜之后,她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了。



 



然而她觉得自己换了样子,如同那一场陡发的急症改变了她的心灵。她的痛苦减轻了,但是幻想增加了。种种很近很近的怕人事故,在她看来都像是倒退得到了一个已经很远的过去时期,并且她用一种从没有照明过她的头脑的清醒观念去注视那些事故。这种忽然侵入她心上的光明也就是在某些痛苦时间照明某些人的,现在对她指出了人生,世上的人和事,以及整个大地连同本在地上而以前仿佛从没有被她见到的一切。



 



这样一来,她的感慨比那天晚上从笪似纳的海子边回来的时候更多了,那时候她在卧房感到自己非常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现在她肯定自己整个被人遗弃在生活当中了。她明白了世上所有的人尽管都在种种变故之中并肩前进,然而却没有一点什么事物可以真正地把两个人结合起来。由于那个被她久已倾诚信任的人的忘恩负义,她觉得其余的人,其余一切的人对她永远不过是一些在旅行中漠不相关的邻近之人而已,至于这种旅行是长期的或者是短期的,是快乐的或者是忧愁的,又得用那些跟在后面无法预料的日子做根据。她明白:即令在这个人的怀抱之中相信自己同他混和在一起,渗入他的身心两方面的时候,相信他俩的灵魂和肉体合并而成一个灵魂和一个肉体的时候,而事实上,他俩仅仅是互相接近一点儿,居然可以接触那些牢不可破的城府的外廓,而城府的内部正是神秘的自然封锁人类和隔离人类的地方。她看清楚了从前没有谁,将来也不会有谁,能够破坏这道看不见的界墙,只好让它把人类在人生中间彼此隔离得像天上的星一样远。



 



她猜着了自从开天辟地之时就有那种不强大的却也没有停止过的努力,那种不倦的努力,就是人类为了破裂那层外廓使自己心灵永不受拘束永不感孤独而发的——那也就是用胳膊,用嘴唇,用眼,用口,用发抖的和赤裸裸的肉体的努力,仅仅为了能够把生命献给另一个被遗弃者而消耗于接吻的爱情努力。



 



于是一种不可抵抗的欲望指使她去再看她的女儿了。她教人抱她过来,后来等到旁人抱着她过来之后,她又央求旁人脱尽她的衣衫,因为她到这时候还只认识婴孩的面孔。



 



奶娘解开了襁褓,露出一个新生婴孩的怪可怜的身体了,它正用生命装入人类雏形里边的种种漠然的动作乱动。基督英用一只胆怯的和发抖的手抚摸她,随后想吻她的肚子,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脚,随后瞧着她出神,自己满脑子尽是稀奇古怪的思想。



 



两个人从前彼此见过了面,用一种甜美的狂热互相爱着;后来由于他俩的搂抱,这东西就生出来了!这东西是混和在一块儿直到这个孩子的终身为止的他和她,这东西是重新又在一块儿过活的他和她,这东西是他的一点儿和她的一点儿,再加上某种可以使它和他俩发生差别的不可知的事物。它在身体和心灵两方面的类型上、在线条上、在手势上、在顾盼上,在动作上、在趣味上、在嗜好上,乃至于在音调上和姿态上,都可以把他和她仿制出来,然而却是一个新的生命!



 



现在,他俩永远分离了,他和她!从前,他俩的眼波,曾经在种种使得人类血统永远绵延的恩爱兴奋之中合流,现在永远不会再合流了。



 



末了,她把女儿紧紧地搂在胸口边向她喃喃地说:“永别——水别了!”这是她在她女儿的耳朵边向他道着“永别”,道着出自一个自负的心灵的悲壮永别,道着出自一个将要长久痛苦的妇人的永别——这痛苦也许是永久的,不过,将来至少一定知道掩蔽自身的眼泪。



 



“哈!哈!”昂台尔马在半开着的门口嚷着。“我在这儿偷看你!你可是很愿意把女儿还给我?”



 



跑到床边,他用那双已经练习过的手抱起了他的女儿,接着把她举在头上一面重复地说:



 



“早安,昂台尔马小姐……早安,昂台尔马小姐……”



 



基督英暗自想着:“这毕竟是我的丈夫。”后来她用一种惊讶的眼光如同还是第一次注视似地注视他了。是他哟,从前法律把她连合在这个男人身上,把她给了他!根据人类的、宗教的和社会的观念,这个男人不得不就是她身上的一半!不仅如此,他是她的主人,她的白天的和夜晚的,灵魂的和肉体的主人!她几乎很想微笑了,这一切在这时候是多么教她觉得异样的,因为在他和她之间,那些不幸非常脆弱的联系,尽管外表上像不朽的,难于用言语形容其甜美的,几乎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是可以永远没有一个会存在!



 



从前她辜负了他,她背叛了他,现在她心上简直没有发生一点悔恨!她自己因此诧异了,寻觅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无疑地,他和她是过于两样的,是彼此相距得过于辽远的,是出于两个过于不相似的种族的。他固然一点没有了解过她;她对于他也是一点没有了解过的。尽管他是脾气好的,忠实的,肯求欢心的。



 



不过,世上的人也许仅仅那些身材相同的,性情相同的和人生观本质相同的,才能够由于心甘情愿的义务的神圣连锁而彼此感到互相结在一处。



 



有人正给婴孩重新穿着和包扎。昂台尔马坐下来了。



 



“听我说,亲人儿,”他说,“自从你那天那么好好地接待了我和白拉克医生之后,我再不敢向你报告有人要访问你了。然而却有一个,在你是可以给我做个大面子来接受的:盘恩非医生的访问!”



 



于是她初次开口笑了,不过笑声是没有精彩的,仅仅留在嘴唇边而没有深入心灵的;后来她问:“盘恩非医生?何等的奇迹!你们毕竟已经和好了?”



 



“正对,你听我说:我很秘密地通知你一件很重要的消息。我新近收买了老公司。这地方整个儿在我手里了,现在。何等的胜利?可对!那个可怜的盘恩非医生自然比谁都先知道这件事。于是他早已变成圆滑的了;每天到这儿来探问你的消息,同时还留下他一张写着一句客气话的名片。我呢,用了一次拜访去答复他的盛请;结果我和他现在都很好了。”



 



“教他来罢,”基督英说,“随他愿意在什么时候。将来会得见他,我一定是满意的。”



 



“好,谢谢你。明天早上我引他来。我现在不必告诉你,说是波尔不断地托我转致他千百般的问候,以及他很关心我们的小东西。他非常之想看她。”



 



尽管她有种种的决心,也感到了自己受着压迫。不过她竟能够说道:



 



“你等会儿替我谢谢他罢。”



 



昂台尔马接着说:



 



“他以前不知道是否有人把他的婚姻告诉了你,因此很不放心。我已经回答他说是告诉了你的;于是他对我好几次问起你的看法。”



 



她费尽气力镇静了自己,喃喃地说:



 



“你对他说我完全赞成他的婚姻。”



 



昂台尔马用一种冷酷的顽强态度接着说:



 



“他也极其想知道你给你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我曾经对他说起我们本想用玛格丽德又想用冉恩菲佛,不过用哪一个却还迟疑不决。”



 



“我换了主意,”她说。“我想叫她做亚尔莱棣。”



 



从前在怀妊的初期里,她曾经和波尔讨论过他们应当为一个男孩子或者为一个女孩子而取的名字;后来为了一个女孩子,玛格丽德和冉恩菲佛使得他们作不了决定。现在她已经不要这两个名字了。



 



昂台尔马重复地照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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