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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耸耸肩膀。
“埃戛一窍不通。就是我在里斯本的那些东西也谈不上是收藏,是些偶尔弄到的小玩意儿。。再说,我也准备把它处理掉!”
这番话可真使卡洛斯感到意外。他从埃戛那儿听说,那些古董都是花费了多年心血精心收集的,反映了一个人对生活的热爱与关心。
克拉夫特对这种说法一笑置之。其实,他是一八七二年才开始对古玩产生兴趣的。那时,他刚从南美回来。随处看到一点儿就买一点儿,都存放在奥里威斯那所房子里。当时,租那所房子也出于偶然。一天早晨,他发现这所空空荡荡的旧房子和它周围那个小花园,在四月的阳光下还挺雅气,于是就租下了。现在,如果能把现有这些东西脱手,他打算专门收集十八世纪的艺术珍品。
“保存在奥里威斯?”
“不,放在我的波尔图附近的一个庄园里,就靠近河边。”
两人走进中央饭店的院内——这时,一辆马车从旁边的阿森纳街飞速驶来,在饭店门口停下。一个身着外套和肥大裤了的头发花白、长相不俗的黑人,马上跑到车窗前。车内一个蓄着黑胡子、干瘦的年轻人把一只可爱的苏格兰小母狗递到他怀里。这只狗蓬松松的毛,细长发亮,全身银白色。他下车后,旁若无人、装模作样地把手伸给了一位身材颀长的金发女子。她头上是一块乌黑的面纱,半蒙住脸,就更衬托出她那白皙肤色的光洁。克拉夫特和卡洛斯闪到一旁,这位女士迈着女神般傲慢的步子,从他们面前走过。她身材匀称,妩媚婀娜,走过以后,她那头金发留下了华丽的光辉,空中飘溢着一股香气。她穿了一件合身的热那亚白天鹅绒外套,那双漆皮靴子,顷刻之间,使院内的石板地上扫过一片光芒。那位年轻人走在她旁边,穿着一套英国格子料服装,漫不经心地打开一封电报。那个黑人抱着小母狗跟随在后。在一片寂静中,克拉夫特低声他说:“真帅。”
①沸图尼(1838— 1874),西班牙著名画家。
②托斯当与雷亚尔均为葡萄牙古币单位;一百个雷业尔等于一个托斯当。
到了楼上,侍者引他们到了那个房间,埃戛已经坐在皮沙发上等候了。
他正同一位青年交谈。那人身材矮胖,头发象农村的新郎那样呈波纹型,胸前还插了朵茶花,系了一条天蓝色的领带。克拉夫特认识他。埃戛向卡洛斯介绍了这位达马祖?萨尔寒德先生,然后吩咐上苦艾酒,因为他觉得这个喝着苦艾酒的文学界和撤旦的高雅聚会,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而温暖的冬日,两扇窗户仍然敞开着。河面上辽阔的天空里没有一丝微风,黄昏在渐渐消逝,一派世外仙境的宁静。远处,高空中飘浮的白云披上了几缕玫瑰色的霞光,纹丝小动。对岸,河畔的草地已经开始笼罩在一片轻柔的雾霭之中。河水缓缓流动,泛着银光,就象一块美丽的崭新的钢板。广阔的锚地,到处停泊着巨大的货轮,长长的外国邮轮,还有两艘英国的铁甲舰。船只的桅杆一动不动,象是在懒洋洋地领受着温柔的大气的爱抚。。“刚才在下边,我们看到了一位美貌的女人,”克拉夫特边说边在长沙发上坐下。“带着一只漂亮的小母狗和一个长相不俗的黑人!”
眼睛死盯着卡洛斯的达马袒?萨尔塞德先生马上点点头说:“‘我知道,是卡斯特罗?戈麦士他们。。我同他们很熟。。我是跟他们一道从波尔多①来的。。他们住在巴黎,非常富有。”
卡洛斯转过来望着他,亲切而好奇地问道:“萨尔塞德先生刚从波尔多港来?”
这些话象是给了达马祖天大的恩惠,他立即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挨近卡洛斯:“我是十五天前乘‘奥林诺格号’从巴黎来这儿的。。我这个人喜欢到处逛逛!在波尔多港我认识了他们。真的,是在船上认识的,当时我们都住在南特旅馆。他们很有钱,有随从,有一个英国保姆照看小姑娘,还有个仆人,二十多件行李。。真阔气!他们是巴西人,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女的说话同咱们一样,没一点儿口音。男的有口音,还很重。。也长得很俊秀,您不觉得吗?”
“您要苦艾酒吗?”仆人举着托盘问他。
“要,喝一点开胃。您不喝吗,马亚先生?我呀,只要可能,马上就去巴黎!那才是个好地方!这儿是个鬼地方。。您知道,我要是一年不去一趟,立刻就得生玻法国的街道多美啊!。。真的,我喜欢那里的一草一木!。。我懂得享受,我会享受。我对那儿了如指掌。。我在巴黎还有个舅舅。”
“多了不起的舅舅!”埃戛嚷着走过来。“是甘必大的密友,管法国的。。达马祖的舅舅管法国,懂吗,伙计?”
达马祖脸涨得通红,对这种挖苦很是恼火。
“嗯,影响还是有点儿。是甘必大的密友,他们之间以‘你’相称,甚至都要住在一起了。。他不仅和甘必大熟,跟麦克马洪、罗塞弗①,还有其他什么人,我一下子记不起名字了。总之,他跟共和国派人都很熟!。。他要什么有什么。您不认识他?他。脸白胡子。。是我母亲的弟弟,叫吉玛莱斯。但是,在巴黎大家都称他吉马朗先生。。”①波尔多是法国西南部一港口,附近以产葡萄酒著名。
①罗塞弗(1830— 1913),法国政治记者。
这时,镶着玻璃的门猛地敞开了,埃戛欢呼道:“向诗人致敬!”
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出现了。他穿了件黑外套,钮扣从上封到下,面部干瘦,双眼凹陷,鹰钩鼻子下蓄着罗曼蒂克的花白胡子,脑袋的前半部已经秃光了,蓬乱的鬈发别致地垂到衣领上;整个人的气质有点不合时宜,挺做作,还带点儿丧气劲儿。
他不声不响地向达马祖伸过两个手指。对克拉夫特,他慢慢地张开双臂,象演戏似地用一种有气无力的沙哑嗓子说:“啊,是你,我的克拉夫特!你什么时候到的,小伙子!让我看看贵体如何,你这位高贵的英国人!”
他一眼都没看卡洛斯。埃戛走上前来,给他们介绍:“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认识。这位是卡洛斯?达?马亚。。这位是托马斯?阿连卡,我们的诗人。。”是他!独杳髦返氖髡撸础栋返奈奶寮遥镀缆奂业拿鼐鳌芬晃镜淖髡摺K冉〉爻逅孤趿肆讲剑匚樟税胩焖氖帧捎诩ざ⒘ǖ纳ぷ颖涞酶逞屏耍骸案笙隆热簧缁嵘矸菀笪页颇笙拢峙履疾恢涝谕帐?。”卡洛斯急忙低声说:“我已久仰大名。。”那一位眼神恍惚,双唇颤抖:“我可怜而勇敢的彼得罗,我的伙伴,我亲密无间的彼得罗?达?马亚!”
“来,拥抱吧!”埃戛嚷道。“按照惯例,欢呼拥抱吧。。”阿连卡已经把卡洛斯紧紧搂在胸前。放开他后,又抓住了他的双手,摇晃着,亲昵地说:“咱们别称什么阁下啦,我是看着你生下来的,我的孩子!我常常抱你,你还尿脏了我好几条裤子呢!来吧,再拥抱一下!”
克拉夫特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热烈场面。达马祖看来很是感动,埃臭给诗人一杯苦艾酒。
“多激动的时刻啊,阿连卡!耶稣,主啊!喝吧,喝了就能平静下来。。”阿连卡把酒一饮而荆他对朋友们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卡洛斯,过去好几次他曾有幸看见过卡洛斯,坐着那辆由几匹漂亮的英国马拉的敞篷马车。但是他不愿让人认识自己,除了女人,他从不投入任何人的怀抱。。他又斟了一杯苦艾酒,举着站到卡洛斯面前,用感伤的语调说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孩子,是在波斯?阿马斯街!我当时在罗德里格斯书店,正在找那些如今已不被人看重的古典文学作品。。我还记得,那是咱们喜欢的诗人罗得卫格斯?洛保①的《田园诗》,他是位真正的诗人,是货真价实的葡萄牙夜莺,但是,今天显然被人们遗忘了,因为出现了恶魔主义,自然主义,颓废主义和其他什么粪土不值的‘主义’。。正在那个时候,你路过那儿,人们告诉了我你是谁。顿时,我手上的污都掉到了地上。我大约在那儿呆了一个小时,想着、回忆着过去。。”①葡萄牙十七世纪诗人,散文家,生卒年月不详。
他一口喝干了苦艾酒。埃戛焦急地看了看表。一个侍者进来点着了瓦斯灯,桌子从昏暗中清清楚楚地显了出来。灯光下,桌上的玻璃杯与瓷器碗盘的光辉相互映照,还有一束枝叶茂盛的山茶花。
这时阿连卡(在灯光下,更显得苍老了)开始讲了一段长长的故事——卡洛斯出生后,他是怎样第一个见到的,卡洛斯,他又是如何给卡洛斯起的名字。
“你父亲,”他说,“我亲爱的彼得罗,要给你起名叫阿丰苏,那是个古代圣人,一个男于汉的名字,叫阿丰苏?达?马亚!但是你母亲有自己的想法,她坚持要叫卡洛斯。这是因为我借了一本小说给她看的缘故,当时可以借小说给女士们看,井没有不好的影响。。那是一本关于最后一位斯图亚特的小说,就是那个美貌的王子卡洛斯?爱杜亚笃。你们这些孩子都熟悉那个人,他是在苏格兰,是路易十四的年代。。不过这无关紧要,反正你们都知道!应该说,你母亲很有文学修养,而且是女中文杰。她找我,同我商量时,我已经小有名气了。我记得我回答了她——都过了二十五年了,不,二十七年了,我还记得!孩子们,你们瞧,二十七年了。后来,我又到你母亲那儿,原话是这么对她说的:给他起名叫卡洛斯?爱杜亚笃吧,我亲爱的夫人。卡洛斯?爱杜亚笃可以作为一首诗的标题,唤起对英雄业绩的向往,也是个能赢得女人爱的好名字!”
一直目不转睛仰慕地看着卡洛斯的达马祖,大声地欢呼叫好。克拉夫特轻轻地敲打着手指。埃戛在门口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手里拿着表,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很好”。
阿连卡对自己这番谈话获得的效果颇为满意;他对四下里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他又一次拥抱了卡洛斯,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