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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首为儒身被轻
——出自《全唐诗》卷一百七十八·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此句是言七月立秋前后,天气转凉,不出九月便需添加衣衫。虽屡有妄人望文生义,但天时不改。眼见到了农历七月时节,天气果然转凉,正是天下诸多学府开学之际,华夏大学亦不例外。度过数月炎炎夏日的学子们接踵返校,象牙塔内一片初秋清凉之气,与墨香书卷一处,蔚然雅风。
只是有人却无福消受。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鞠老先生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念道。
罗中夏在台下昏昏欲睡地附和了一句,同时觉得自己的胃也在叫了。他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的其他十几名听众,除了郑和以外,大家都露出同样的表情。
鞠老先生浑然没有觉察到学生们的怨念,他沉浸其中,自得其乐,「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每念到「道」字,他就把声音拖得长长,不到肺部的空气全部排光不肯住口。
罗中夏的耐心快近极限了,他暗地里抽了自己无数耳光,骂自己为什么如此愚蠢来选这么一门课程。
华夏大学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学校领导为了回应最近流行的国学热,特意开了一门新的选修课,叫「国学入门」,还请来市里有名的宿儒鞠式耕老先生主讲。罗中夏觉得好混,就报了名。孰料等到正式上课,罗中夏才发现实际情况与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不仅枯燥无比,偏偏老师讲得还特别认真。
而罗中夏讨厌这门课还多了一个私人的原因,就是郑和。
郑和不是那个明朝的三宝太监郑和,而是和罗中夏同级不同系的一个男生。郑和人长得高大挺拔,面相忠厚,颇得女生青睐,自然也就招致了男生的敌意。他也报名上了这门选修课,在课堂上的表现可以说是「恶心到想吐」(罗中夏语)。郑和对四书五经很熟悉,经常与鞠老先生一唱一和,颇得后者欢心,还当了这个班的班长。据说郑和家学渊源,祖上出过举人,也算是书香门第,有点国学底子。
「哼,臭太监。」罗中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能恨恨地哼上一声。
讲台上鞠老先生刚刚讲完《中庸》第一章,环顾台下,发现只有郑和一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他人不是目光涣散就是东倒西歪,心里十分不悦,随手点了一个人的名字:「罗中夏同学,听完第一章,你可知道何谓『慎独』?」
鞠老先生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吱吱地写下两个正楷大字。
罗中夏一惊,心想反正也答不出,索性横下一条心乱讲一通,死便死了,也要死得有点幽默感,「意思是,我们要谨慎地对待独身分子。」
学生们哄堂大笑,鞠老先生气得胡子直颤,手指点着罗中夏说不出话来。郑和见状不妙,连忙站起来大声说:「老师,我知道,慎独的意思是君子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也要严于自律。」
鞠老先生默然点了点头,郑和见老师已经下了台阶,转而对罗中夏说:「这位同学,尊师重教是传统美德,你这样故意在课堂上捣乱,是对鞠老师的不尊重,你知道吗?」
罗中夏一听这句话,立刻就火了。他膀子一甩反击道:「你凭什么说我是故意捣乱?」
「难道不是吗?在座的同学都看见了。」
「呸,我是在回答问题。」
「你那算是回答问题吗?」
「怎么不算,只不过是回答错了嘛。」罗中夏话一出口,台下学生又是一阵哄笑。
郑和大怒,觉得这家伙强词夺理,态度又蛮横,于是离开座位过去要拽罗中夏的胳膊,强迫他向鞠老先生道歉。罗中夏冷冷地把他的手拨开,郑和又去拽,罗中夏又躲,两个人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鞠老先生见状不妙,连忙拍拍桌子,喝令两人住手。郑和首先停下来,闪到一旁,罗中夏一下子收不住势,身子朝前一个踉跄,当的一声撞到讲桌上。
这一下撞得倒不算重,罗中夏肩膀不过微微发麻,只是他听到周围同学都在笑,觉得面子大失。他心中沮丧,略扶了一下讲台,朝后退了一步,脚下忽然嘎巴一声,响得颇为清脆。他连忙低头一看,赫然是一根折断了的毛笔,不禁心头大震。
鞠式耕极有古风,点名不用钢笔、圆珠笔,而是用随身携带的毛笔勾画名册。这枝毛笔是鞠老先生的爱物,笔首与笔端呈金黄色,圆润光滑。虽然罗中夏对笔一无所知,也看得出这枝毛笔骨格不凡。如今这笔却被自己一撞落地,生生踩成了两截。
大祸临头。
当天下午,罗中夏被叫去了系主任办公室。他一进门,看到鞠式耕坐在中间闭目养神,双手拄着一根藤杖,而系主任则站在旁边,神情紧张地搓着手指。他偷偷看了眼鞠式耕的表情,稍微放下点心来,至少这老头没被气死,不至闹出人命。
「你!给我站在原地别动!」系主任一见罗中夏,便怒气冲冲地喝道,然后诚惶诚恐地对鞠式耕说:「鞠老,您看该怎么处罚才是?」
鞠式耕唰地睁开眼睛,端详了一下罗中夏,开口问道:「罗同学,你可知道你踩断的,是枝什么笔?」
「毛笔吧?」罗中夏觉得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毛笔不假,你可叫得出它名号?」鞠式耕捋了捋雪白长须,「我记得第一节课时我曾说过。」
罗中夏一听这句,反而放心了。既然是上课时说过的,那么自己肯定是不记得了,于是爽快地回答:「鞠老先生,我不知道。反正笔已经断了,错都在我,您怎么处置就直说吧。」
系主任眼睛一瞪,让他住嘴。鞠式耕却示意不妨事,从怀里慢慢取出那两截断笔,爱惜地抚摸了一番,轻声道:「此笔名叫凤梨漆雕管狼毫笔,是用白牛角为笔首、笔端,漆以凤梨色,用的是辽尾狼毫,却不是寻常之物。」
「说给我听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让我给你买枝一样的不成?」罗中夏不以为然地想。
鞠式耕瞥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徐徐叹道:「若说赔钱,你一介穷学生,肯定是赔不起;若让院方处理,我又不忍为了区区一枝毛笔毁你前途。」
罗中夏听了一喜,这老头……不,这位老先生果然有大儒风范,有容人之度;忽然耳中传来一声「但是」,有如晴天霹雳,心中忽又一沉。
「但是,罗同学你玩世不恭,顽劣不堪,该三省己身,好好学习君子修身的道理。」说到这里,鞠式耕沉吟一下,微笑道:「这一次倒也是个机会,我看不如这样,你去买枝一样的毛笔来给老夫便好。」
罗中夏大吃一惊,他几乎以为自己会预言术了。他结结巴巴地反问:「鞠老先生,若是记过、开除之类的处罚,我就认了。您让我去买枝一样的毛笔来,还不如杀了我,我去哪里弄啊?」
鞠式耕呵呵大笑,抬抬手,让系主任拿纸把断笔包连同一个手机号交到罗中夏手里。
「不是买,而是替我去淘,你不必出分毫,只是下些工夫就是了。」他又惋惜地看了一眼那截断笔,「此笔说是贵重,也不算是稀罕之物,旧货市场时有踪影。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正好你就代我每周六日去旧货市场淘笔吧。毛笔虽是小道,毕竟是四德之物,你淘多了,也就自然明白事理。到时候我得笔,你养性,两全齐美。」
系主任在一旁连声附和:「鞠老先生真是高古,教化有方,教化有方。」
罗中夏听了这个要求,几乎晕倒过去。记过处分之类的处罚,只不过是档案上多写几笔;就算赔钱也不过是一时肉疼;但是这个代为淘笔的惩罚,却等于废掉了他全部宝贵的休息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恶毒的惩罚了,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在床上品尝早上十一二点的太阳光香味了——因为旧货市场一向是早开早关。
可眼下鞠老开出的条件已经是十分大度了,没法不答应。罗中夏只得勉强点了点头,接过那包断笔,随手揣到兜里。
鞠式耕又叮嘱道:「可要看仔细,不要被赝品骗了。」
「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赝品……」
「去找几本相关的书静下心来研究一下就是,就算淘笔不到,也多少对你有些助益。」
鞠式耕拍了拍扶手,罗中夏嘴上喏喏,心里却不以为然。一想到自己的双休日全没了,又是一阵钻心疼痛。
这一个周六,罗中夏早早起身,羡慕地看了眼仍旧在酣睡的同宿舍兄弟,随手洗了把脸,然后骑着借来的自行车,直奔本市的旧货市场,去找那劳什子凤梨漆雕管狼毫笔。
此时天刚蒙蒙亮,天色半青半灰,整个城市还沉浸在一片静谧安详的淡淡雾霭之中,路上寥寥几个行人,多是环卫工人。罗中夏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在大路上,习习晨风吹过,倒也一阵清新爽快。大约骑了半个小时,天色渐亮,路上的人和出租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还有人蹬着三轮拉着一大堆瓶子器件,看来都是冲着旧货市场去的。
这个旧货市场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去处,此地原本是座寺庙,占地方圆十几亩。每到周六周日就有无数古董贩子、收旧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