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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旁边一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小胖子冷笑起来:“什么狗屁血浓于水!我跟你说:你自己要可怜他。自己可怜去!却干嘛要把朝廷扯下水。叫嚷什么出兵救援!哼!你们别看台上演得这么好。可你们知道这些家伙其实是什么货色不?”
便有人问:“这些人怎么
李彦直也转过了头。听这两个少年说话。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不知道!”那小胖子说:“我们却刚从海边来。所以清楚。我告诉你们:这些人。还在中国、流民、乞儿。当初因贪图海外有钱赚。就不顾国家禁令跑了出去。连我大明地户籍都丢了既然他们自甘做化外之民了。还关我们大明鸟事?现在咱们大明的日子好过了。他们却在外头活不下去了。就纷纷要回来了。讲什么落叶归根我呸!”
一个:“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他们逃荒逃到了外国。那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许多人道:“是啊。”
人群中一个商人模样的大笑起来。跟着有大哭三声。别人奇怪。问他怎么了。这商人说:“我笑的是这位读书郎。哭的却是我的一个亲人!”众人不解。那商人道:“这位读书郎坐在这酒楼里。说什么那些破落户逃日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好。我就当他们当初是不得意而为之。但大伙儿可知道。这帮人到了日本以后。干的都是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好几个人问。
“他们干的。都是烧杀掳掠、绑票撕票啊!”那商人痛心疾首地道:“而且他们烧杀掳掠、绑票撕票的。不是对着别人。而就是冲着和他们血浓于水的华夏来!我兄长……我兄长……就是被这帮人给害了地!”说到这里竟是声泪俱下。
蒋逸凡看他如此悲戚。料他说的不是假话。他扯了扯李辩论。可让我想起当年在双屿和王直他们的激辩呢。”
李彦直微微点头。酒楼里不少客人都被那商人感染。均道:“若是这样。那这帮人就实在不值得朝廷出兵了。”却听那商人述说起来破山治下的华人海盗如何坑害到日本经商的华商来。他们说的本是实事。演说起来。亦颇动人。
一个本来支持救援在日华人的老者抚须叹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一个后生问他:“什么果不其然?”
那老者道:“我听说。在日本的华夏子民。都服破山那妖僧的统领这妖僧当初曾与巨寇王直勾结。乃是我大明之敌。跟着他地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那商人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听说。九州那边的华人。虽是从大明出去的。但他们只认破山那妖僧。并不效忠我们大明。说起来。乃是他们先自绝于大明。平时不烧香。病急乱求佛。对这等没心肝的人。咱们何必用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渐渐的。人群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若按这么讲。这些人确实是自作自受。咱们没必要管他们。”另一派却还是说:“但那毕竟是自己人。若我们不管他们。任他们被倭奴屠杀驱逐。实在于国威有损。”
忽然听一个嘹亮的声音罢了。但另外一件事。却是更为重要!”说话的却是一个青年贵公子。坐的地方和李彦直就隔了一张桌子。
李彦直举目望去。不由得一呆:“他怎么在这里!”
蒋逸凡却没认出那人。就问:“不知公子说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第六卷 之九十 潜邸内
只见那贵公子站了起来,侃侃而谈:“咱们中华立国的根本,不是刀枪铁马,而是仁义礼智信!海外诸国之所以敬重我们,皆出于此。这日本是我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而且据我所知,这次东海生乱以后,他们已派了使者来京城朝拜,其意甚诚,并无屠戮中华在倭子民的打算。人家示诚于我天朝,我们若再贸贸然出兵干涉其国内政,只怕不但日本国人不服,海外诸国也会认为我大明恃强横行,那可就把我中华千年以降的仁信之名都丢光了,而且又破了太祖皇帝的祖训,对国家大局十分不利。”
那些争论的客人见他服饰华贵,言语又文雅,立场又十分官方,一些怕事的就不敢说话,一些没什么文化的甚至听不大明白他的话,就不知该如何接口,一时间酒楼冷了场,却有三数个师爷打扮的人在旁边大叫:“这位公子说得好!”蒋逸凡一听心想这必定是托。
但也有真被他说服的,一个年老儒生就连连点头,道:“我中华的仁信之名,那确实也丢不得。”
那两个冲动的少年和那个商人听这贵公子的立意虽和自己不同,但不干涉日本的意见和自己倒是一样的,就不反对。
蒋逸凡性子反骨,忍不住就逆他两句,却被李彦直拉住了,过了一会,酒楼中议论纷纷,李彦直见那个贵公子已经坐下,这才越过一张桌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当家的,你怎么跑出来了?”
那贵公子和李彦直坐得虽近,但一直没留心他,这时见到了李彦直大吃一惊,旁边几个锦衣大汉瞧见李彦直对那贵公子拉扯搭话。想也不想就喝道:“放肆!”又有人低呼:“护驾!”锵锵锵二十七八个看客拔出刀来,要喝退李彦直!原来这几十个人都是乔装打扮的。
李彦直和那贵公子同时一呆,便听锵锵锵又是几十把刀出鞘,李彦直这边背后也有二十几个人忽然动手,喝道:“大胆!”又有人低呼:“保护都督!”
这大堂坐着一百多号人,忽然之间有一小半的人拔出了刀,片刻之前还太平热闹的酒楼登时刀光剑影。有的人以为官家来镇压言论。有地人以为是帮会火拼,坐在边角上的赶紧偷偷溜走,陷身刀丛剑林中的抱头大叫:“不关我事!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来看戏的!”
那“佛郎不机”的老板暗暗叫苦:“我说今天生意怎么忽然好了这么多,把大堂都挤满了,原来是来了两帮人,难道是城东老七和城西青眼狼要在这里动手?”
那贵公子甚是尴尬,不知该如何收场。还是李彦直笑了笑,先向刘洗使了个眼色,刘洗忙喝道:“做什么!都给我坐下!”
那贵公子身边一个清秀无须的伴当似乎认得李彦直。也朝他们那边的人喝道:“你们也都给我坐下,这位是……是咱们家地李先生,自己人!少大惊小怪地。这里是京城!乱动刀枪,成何体统!”
两伙从人这才都收刀坐说:“当家地。在此偶遇。还想和你一起喝喝茶。谈些民间琐碎事。不料这些下人不懂事。扰了这雅兴。这里没法呆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去再谈吧。”
那贵公子嗯了一声。李彦直拍了拍手。护送他离开。到了门外。早有一辆马车、一顶轿子来接。那贵公子上了轿。李彦直坐进车里。在后跟随。走到半路。又有顺天知府派人来问话。也不用李彦直蒋逸凡过问。只刘洗亮了亮身份就把那群衙役吓得不敢吱声
车马七拐八弯。进了裕王潜邸。早有一帮太监宫娥跪接服侍。连同那些随从侍卫。跪满了一地。李彦直这才下车。走到那贵公子身边。拉着他手笑道:“陛下。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竟然跑去听戏。”
蒋逸凡路上就疑心这贵公子地身份。再见人马往潜邸来更是猜到了七八分。但这时听李彦直这么一叫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他果然是皇帝!”他和皇帝也有几次接触。但都是隔帘间幕。所以没认出来。他又想:“皇帝居然能够出宫。看来这两年北京地形势又有变化了。”
那边李彦直与朱载携手入了大堂。旁边太监宫娥望见都心中发怵:“这人是谁。竟然敢和皇上并肩行走!”
等进了大厅。李彦直这才要行了君臣之礼。却早被朱载拦住了。他们屏退了下人。朱载这边只留下那个太监——却是冯保。李彦直这边则留下蒋逸凡。蒋逸凡跪下给皇帝行礼。冯保那边却躲在朱载身后向李彦直献媚。
朱载对李彦直有些怕,这时又被他捉到自己私自出宫,嗫嚅着道:“镇海公,朕这次出宫,咳,咳……回头你能否别和徐阁老他们说?”
李彦直却表现得十分轻松自然,笑道:“偶尔出宫走走也好嘛,整天呆在宫里,多闷啊。当初我还在上海时,徐阁老和肃卿他们也曾来信和我谈及陛下要出巡探访民间疾苦的事,我的回信中也是赞成的。臣下素来以为,天子和百姓之间还是要拉近些好,君民同乐,方能同心啊。”
朱载大喜,道:“还是镇海公能体谅朕的难处。像徐阁老、高阁老他们,整天板着脸,说话做事都是正气凛然——朕虽也知道朝堂之中应该如此,只是整天这样,也好生叫人难受。”
李彦直一笑:“但陛下不还是出来了吗?”
朱载道:“这是近一年来,徐阁老对宫中之事看得不甚严了,朕才……”说到这里,忽觉自己作为一个君王却被阁臣看得如同一个婴孩一般,甚无帝王尊严,便不肯说下去了。
近两年朱载年龄渐长,但国家大事得以与闻却不得专政。一切军国内外要务都由内阁决断,他只当了拿玉玺盖印子地螺丝钉,慢慢的心也就冷了,他的个性和乃父嘉靖地执拗不同,对时务要宽松得多,在大臣架空之下既无能为力,便干脆抛开了不管事了。加上冯保再从旁勾引。朱载渐渐的就将心思转向娱心娱体了。
李彦直丁忧期间,开明派势力退缩,内阁对皇帝便看得甚紧,李彦直复出以后,开明派势力大张,徐阶高拱镇守于内,李彦直统兵于外,文武两道全无半点破绽。内阁对皇帝反而就放松了些,因此朱载才得以出宫暗访,只是每次出宫都有大批人马暗中保护——这等保护。其实也暗含监视之意。
李彦直知他不肯多说,就岔开了话题,“陛下,听刚才你在酒楼的言语。日本派来地使者,你接见了?”
“对。”朱载道:“他们地意思十分诚恳。东海的事,只要他们答应我们善待在倭岛地华民。我看就不宜过多介入了吧。”
李彦直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又问了他一些出宫的见闻,说:“我离开北京日久,可不知这两年京城是否多了些好玩地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