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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直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又问了他一些出宫的见闻,说:“我离开北京日久,可不知这两年京城是否多了些好玩地事物。”
朱载毕竟年轻,心性易动,听到这个话题来了兴趣,就和李彦直谈些吃喝玩乐之事,历数京中名店,这些事李彦直反而不擅长,蒋逸凡在旁搭腔,冯保跟着凑趣,这才说得热闹起来,蒋逸凡口无遮拦,听朱载只说那些吃的喝地玩地甚赌的,就没提到另外一件美事,竟然就问:“陛下出来了几次,难道就没去秋香坊、翠钿楼走走吗?那里才是人间乐土啊。”
这秋香坊、翠钿楼却是京师两大妓院,秋香坊的特点是品位够高,风味够纯,去的都是达官贵人、文学雅士,翠钿楼却以大、新、杂著称,所搜罗的妓女东南西北、黑白红黄都有,去的嫖客也是三教九流。朱载这两个地方其实都去过,相对来说还是喜欢翠钿楼,只是他毕竟还想保持一点为人君者的威严,这种事情被蒋逸凡挑破,不免有些发窘。又想:“朕身为人君,李彦直的一个手下,竟也敢来开我地玩笑!”不免有些失落。
李彦直却就问蒋逸凡:“秋香坊?翠钿楼?”
蒋逸凡掩嘴窃笑道:“都督啊,人家都说你是妻管严,我原本只信七分,今天看来可信了个十足十!这等好地方你居然也不知道,可知平时夫人管得你多严!”
李彦直哑然不知如何回答,朱载见蒋逸凡连李彦直都损,心想:“原来这人是没大没小,不是特意拿我开刷。”李彦直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说:“听你说得这么好,那改天一定要去瞧瞧。”
“到时候我带路,”蒋逸凡道:“那翠钿楼有个花魁,叫赛昭君,名声大,口活好,模样也俊,只是牌儿太大。都督你去,自然不能挑明了是镇海公驾到,若是微服出行,我怕你还见不到她呢,得是我去,才有机会叫都督你一亲芳泽。”
朱载原本还在琢磨着自己是否受尊重,听到这里不禁哧的一声,李彦直问他笑什么,朱载一时不察,就笑道:“蒋同知太久没来京城了,那赛昭君早过时了!现在翠钿楼当红的花魁娘子,乃
李彦直蒋逸凡齐声问:“是谁?”
朱载笑道:“是徐可儿。”
蒋逸凡脸上露出羞惭之色,掩面道:“丢脸,丢脸!”
李彦直压低了声音问朱载:“皇上,这徐可儿曼妙
朱载啧啧两声道:“妙,妙!”
李彦直一听这两个妙字,抚掌笑道:“这么说来,皇上你是得手了啊?”
朱载啊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心想作为一个皇帝,和当国权臣谈论这些,怕有些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腔,却听李彦直赞道:“这徐可儿能把赛昭君赶下去,姿色排场必定都非同小可,陛下你微服出行,居然也能使她臣服——这等手段本事,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地真才实学啊!”
蒋逸凡也是钦佩之色,跃然脸上,朱载便又有些飘飘然起来,心中最后一点顾忌也一扫而空,和李彦直蒋逸凡谈起翠钿楼见闻,其中颇涉秽语,君臣四人,笑声满屋。朱载忍不住想:“往昔常恨李彦直跋扈,今天看来,比起徐阶、高拱,还是他好些。其他那些大臣见面老板着脸,哪有镇海公这般知情知趣。”
正欢乐间,下人来报,说高阁老来了,朱载这一年来出宫三次,每次被徐阶高拱知道了都没好脸色看,有其是高拱,极为难当!一听说高拱来,脸上就有些难看,李彦直察言观色,问他:“陛下,要不我代你挡一挡高阁老?”
朱载连道:“好,好!”就躲到后面去了,冯保侍奉了朱载进去,又出来传话说:“公爷,陛下说,要不公爷在这里拖一拖高阁老,皇上那边就先回去了。”竟是怕高拱怕得厉害!
李彦直道:“好。”又低问了一句:“陛下出宫玩乐,你可都在身边?”
“公爷放心。”冯保压低了声音说:“只要出了宫,奴才就没离开过皇上半步,什么岔子也没有。”李彦直头微微一点,冯保便走了。
两人把话一对,只是眨眼间事,就连近在咫尺的蒋逸凡也没听得清楚,只道冯保是传完了话就走。
这边冯保入内,那头高拱就吹着胡子闯了进来,口中道:“陛下,你怎么如此任性!”见到了李彦直,怔了一怔,叫道:“李公,是你。”
虽然此刻满朝都道高拱是李彦直的人,但两人同为大学士,地位已经相若,要论内阁次序,高拱还在李彦直之上,只是李彦直多了个镇海公的衔头而已。
高拱性子直,脑子却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猜到李彦直是微服入城,他对李彦直期望也高,当面就责备道:“李公,你对外宣称还在通州,人却不声不响跑进京来,还跑到潜邸来,哼,那多半是已见到皇上了——这几件事,件件于礼不合!若被御史听到风声弹劾起来,于李公你地声望大有损害!实在是不应该啊!”
蒋逸凡在皇帝面前也谈笑自若,遇到高拱却没法不严肃,李彦直被他面责也无法还嘴。
高拱骂完了李彦直,还不过瘾,又对着里头叫道:“皇上呢?皇上!老臣高拱求见!”言语中虽用了一个求字,但实际上却是要把皇帝也拖出来一起骂。
第六卷 之九十一 师与生
高拱叫唤皇帝。叫了好久却没什么动静。原来朱已经带着冯保匆匆从后门溜了。高拱这才回来。连连摇头。口里说着:“不成器。不成器道:“君上若太成器。只怕肃卿你的日子便不好过。”
高拱正色道:“君上不一定要亲治天下。但作为万民表率。行事却不可太过随性!”
李彦直说:“皇帝也是人。你压得他过紧。怕反而要出事。被人时时刻刻拿道德戒条来紧箍他。活得如同木偶一般。谁受得了?所以该放松时当放松。我吧。”
高拱瞄了李彦直一眼。不阴不阳地道:“李公如此。是要把陛下圈养起来么?”
“这词用得难听了。”李彦直微微皱眉。说:“朱天子也只是个普通人。我只希望能尽量帮他过普通人的生活。这对他。对国家便都是好事。”
高拱却正色道:“君明臣敬。这才是社稷之福。上位者若流于猥亵。如何治得这天下?”
他毕竟是刚直名臣。虽是借着李彦直青风上位。但既为内阁大学士。立场便站得甚定。不似在上海时那般曲意逢迎。
李彦直微微一怔。似有些不习惯。却也就没再说什么。
因此处乃是潜邸。二人便。却先往内阁来。路上李彦直问起京师情况。高拱道:“都督在外功勋日厚。我们在京师地位然日稳。最近半年平安无事。那些宵小之辈。都不敢出头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至于那些墙头草。更是老早就倒了过来。再无人为诸王说话了。至于太上皇。他在天津那边也安分得很。并无节外之事。”
李彦直是以武英殿大学士领兵在外。算来也是阁臣。进出内阁也不用别人批准。进殿后徐阶见到他。不由得一愣:“彦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不是还在通州么?”
李彦直笑笑说:“学生赶着来见徐师。所以避开了路上那些无谓人。”
徐阶也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想看看京师变成什么样子才是。”
师生两人哈哈大笑。徐阶转头看了几个行走一眼。那几个行走甚是机灵。马上退了出去。连高拱也借故出去。有心给他们二人留个说话地时候。到了外头正遇上张居正。张居正问:“李尤溪来了?”
高拱点了点头。道:“你的消息倒也快。”
张居正看看高拱和众行走陆续走出来的形势。就不进去。只在外头坐了。与高拱闲话。忽道:“依肃卿看。这次李尤溪进京。天下大局会不会有变化?”
高拱嘿道:“待会门开屋子里头。剩徐阶李彦直两人时。徐阶才握了握李彦直的手道:“彦直。咱们可有几年没见了。虽然书信不断。但笔谈终究不如见面。”看看李彦直眼角有些许褶皱。但脸皮却还平滑。便将胡须一捋。叹道:“彦直你正当盛年。再干个三十年也没问题。我却是老了……”
这句话表面只是感叹时间飞逝。实际上却暗含玄机:如今李彦直位望之尊。只差徐阶一肩。实权之重却比徐阶犹胜一筹!一旦徐阶卸任。天下别说权力。就是名位上也没人压得住他了。而李彦直又偏偏太过年轻。以三旬出头之龄当国秉政。正如徐阶所说。就是再干三十年也完全没问题。在君权削弱的情况下由立下大功的权臣柄国三十年而江山无事者。古未有——因此徐阶这句话。实际上是暗中透露了己的隐忧。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李彦直轻轻一笑。说:“再干三十年?我可不想那么累。顶多再干十年。我就回福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去了。”
徐阶的眼皮抬了一抬:“十年?彦直你舍得么?”
李彦直却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但十年光阴。却也够了。”
“够做什么?”
李彦直屈指历数。说:“第一。是培养后起之秀。使军中朝廷。都有栋梁之材。样我们悠游田园之后。才无后顾之忧。”
徐阶微微颔首:“嗯。不错。”
李彦直又屈下食指:“第二。是改革科举……”
徐阶微微一惊:“改革科举?”
“是啊。”李彦直道:“我朝开科取士。使平民突破贫富门第之限。得以晋身仕途。这是对的。可取士只以八股。却又误尽了天下读书人。学生不敢说八股文选出来地人都没有真才实学……”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手指指了指徐阶又指了指己:“徐师与我。也都经历过此事。不过啊。若能将取士之法定得更合理些。使天下士子读些有用的书。使科举取士取得些更有用的人才。那不是更好么?”
徐阶叹道:“这个……只怕甚难!”他虽然也从科举出身。但对八股文地弊端也知之甚深。恨之甚切。然而他更知道要想改革科举。那会遇到多可怕的压力。这些年他与李彦直架空了皇帝。虚君王而实将相。所遇到的不过是保皇派地保守势力。但要一动科举。那却可能会得罪整个士林阶层。这绝不是中央立一道